叶向高颔首应礼后,才落袖身侧,浅浅笑容中透着看待晚辈的慈色,开口却坦诚直言:“可不仅仅是皇子的老师,还是这一回的功臣。郑师傅可有字?”
“家父不曾给晚辈取字,就过身了。”
“哦,那老夫还是以朝廷敕命称呼。郑夫人老家也是福建的?”
“晚辈生长于漳州海边。”
“唔,与福清不算太远,半个同乡,”叶向高缓缓道,却也并没有表现出继续深入的谈兴,“老夫现下便出宫拜访徐翰林去,你们随王公公进去吧。”
……
西暖阁的御书案后,皇帝朱常洛正在喝红枣肉桂甘草汤,见郑海珠进来,赐座之外,也命宫女给她端一盅热汤。
郑海珠谢恩后饮了两口,放在案几上,暖着手掌。
朱常洛看了一眼窗外朔风卷落叶的景象,轻叹:“还得过几天才入冬,紫禁城已冷成冰窖般,边关将士又要吃苦了。”
郑海珠恭敬接话道:“万岁爷,臣为了查案,从罪徒处诓骗来的三千两白银,有九二成色,臣又添上自家京中商号开张后所得的一千两,半月前就发到登州,先买了四千套加厚的棉衣棉裤,发船去沈阳,那处今岁去了不少南兵,恐怕不习惯酷寒。山东棉花好,我们崇明的棉花也上佳,登辽海道封冻之前,臣还会有三千套棉衣棉裤,发到毛将军在东江的营兵手中。”
朱常洛抿抿嘴,放下汤碗。
这位登基快三个月的中年天子,在与一众内外朝臣的相处中,已开始习惯从他们的话里去联想话外的意思。
眼前妇人也是,她不是在邀功,她不需要,她此番话的重点,是“南兵怕冷”里的“南兵”。
朱常洛于是也不与这位自己和城西百姓的救命恩人卖关子,直言道:“郑师傅,你给刘时敏求的情,朕此前就答应的,明日行刑,给他全尸的主意,朕不会改。你若想与他告个别,今日带壶酒去诏狱。马将军则不同,就像你所言,对他的处置,不是怎么死,而是怎么活,朕自然难以当即给你个准信。”
郑海珠见天子停下来,仍如此前面圣一样,坚持道:“万岁爷,马将军不是贰臣,张名世落狱多年,都是大明的损失,何况马将军?那些刀言剑雨的御史,他们没有去过抚顺,他们没有见过川军的骑兵多能打,他们也不知道鞑子祸患,更甚于北虏!万岁爷,陛下,宝刀不可封于铁匣之中,悍将不可困于囚笼之中!
“朕明白。”朱常洛做个手势安抚道。
他只是,最后试一试此妇的心性。
就在近日,朝堂中开始有不少声音,提及郑氏既然是郑恰后人,又独独在此番风波里令最有战力的马祥麟脱了死罪,岂知二人今后不会再与海外的建文遗孤联手,毕竟这一回,郑氏直接杀了罪徒,令朝廷失去了追查传国玉玺下落的机会,不但不智,甚至有些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了。
朱常洛相信,这些声音,郑海珠不会不知道。
但显然,她仍没有避嫌的意思,仍在竭力劝谏自己这个天子,不要将马祥麟下狱囚禁。
朱常洛于是端起热汤又喝了一口,一锤定音道:“叶学士也赞同你,马将军发边,而不是与当年张名世一样,关进诏狱。不过,不是去辽东,而是去北虏猖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