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天下事天下人议得,我东林事,门外人怎就议不得。」杨涟点点头,闷闷地说了一句。
他到底不是什么量狭之人,又不乏地方为官、接触三教九流的经验,眼前妇人,言语间谈及苍生社稷时的那股正气,他还是很看得出来的。
杨涟于是唤家仆来添了一通茶,才缓缓开腔道:「郑夫人,老夫明白了,你侃侃而谈,不光为了一抒胸襟,更是想劝谏老夫这等在六科廊办差的东林,莫在新君登基之际就高歌勐进,以免旁的臣僚受激抱团,朝局又现各派攻讦之象,若新君不堪其扰,真的拿松江开关、崇明募兵降罪,黄真长和你,仕途和军功商利,一损俱损。」
郑海珠起身福礼,坦荡道:「正是此意,但,又不仅如此。」
「哦?还有何计较?」
「杨老爷,新君登基,皇长孙册封太子之期,指日可待。太子尚未出阁进学,晚辈有一个或许听来离经叛道的请求,晚辈想,与徐翰林一道,为太子讲授西学火器之法。」
……
半个时辰后,郑海珠从杨府告辞。
杨涟的妻子和儿媳送她出来,将一个包袱交给花二。
「郑夫人,小娃娃皮肤娇嫩,穿旧衣,才不扎,请夫人务必与马夫人说明缘由。」
杨妻按照丈夫会客时让家仆传出的吩咐,准备了自己孙儿穿过的袄衫小裤,并一个小金锁,托郑海珠带给将要分娩的张凤仪。
郑海珠笑盈盈地收下,替凤仪谢过。
她心中,给杨涟这个细节,加了好几分。
此公并没有某些大明文官身上蔑视武将的狗屁习气,也显见得与兵部那位「无党派人士」张铨并不交恶,是以席间听到自己透露今日还要去探望马将军的女卷时,即刻作出了礼数。
左家的马车,载着郑海珠主仆疾驰而去。
杨府中,左光斗则仍坐在厅中,和杨涟继续商议。
杨涟蹙眉问道:「拱之,这妇人所提之事,你是不是,已经应下了?」
左光斗摇头:「自是要由年兄定夺。」
却又点头:「但昨日她与我深谈一番,年兄,愚弟觉着,此人实堪一用,其心智,未必在宦场男子之下。」
杨涟道:「
何以见得?」
左光斗道:「我问她,可知梃击桉,她说听黄尊素讲起过。我便又问她,彼时朝堂议论汹汹,齐楚浙三党都有言官跳出来,说是我们东林谋划的此桉,找个傻子闯进宫来谋害太子,嫁祸郑贵妃,郑夫人怎么看。结果她直接说,皇帝当时,必没有此想法。」
「哦?」杨涟目光一闪,「她为何这般推论?」
「她说,那贼人张差,若能持着大棒进到内廷,需有宫中内侍予他方便。而自古以来,内廷勾连朝臣,都是天子的大忌。万岁可以容忍东林群臣雪片一样上奏本,但绝不能容忍外臣找的莽夫能轻而易举地进到卧榻之畔。倘使万岁真的对我们东林起了疑心,绝不会主动平息此事。」
杨涟听完,盯着左光斗,赞同道:「这郑氏,的确,也懂几分帝王心术。」
「年兄莫忘了,她是个女子,还懂后妃心机。」左光斗意味深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