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月初的厦门,东南风轻柔舒缓,临近申末时分的阳光也不再炽烈,斜斜地照入室内,在青砖地上留下一片金红色的格子。
郑海珠和许心素,随着张燕客,走入水师总兵俞咨皋官署后的花厅时,见到上首端坐着一位红袍中年文官,胸前补子上一只孔雀。
想必就是新任福建巡抚商周祚了。
厅中陪坐的,除了俞咨皋这位武将外,再无旁人。
许心素和郑海珠都是白身草民,毫无犹豫地屈膝便跪。
许心素磕头后抬身,垂眸盯着青砖地面,暗暗欢喜。
俞咨皋手下诸位参将都不在,漳泉厦金一带的大小文官更是一个也没见着。
屋中的人越少,越说明商周祚要问的是关键事宜,怕地方文官在场,会令俞咨皋瞻前顾后不好坦率陈情。
也越说明能够进来议事的人,颇受上官青眼。
当然,许心素洋洋自得的同时,更意识到,身为妇人的郑海珠能和自己一样成为议事者,显然也被俞咨皋和那张燕客铺垫了不少誉美之辞,并且被商周祚留了心。
这位二品巡抚大员,连饮茶晾人的架子都没摆,挥挥手道:“起来坐吧,你两个虽非官非吏,非将非兵,这次也是出了大力的。尤其是郑姑娘,王军门四月上奏朝廷的塘报里,有你的名字。”
郑海珠忙又福礼,许心素冲她拱拱手,表示祝贺。
这祝贺出于利益相关的真挚。许心素深知自己的身份渊源,怎好扬名于朝堂,故而巴望着郑海珠能得官方的嘉许,将来自己问她买火炮和重型火枪,或者子侄辈之间往来结交,都妥当无虞。
商周祚将袍袖搭在椅子把手上,微微前倾身体,盯着许、郑二人道:“你们一个是精通海贩之人,一个是俞总兵的幕宾,莫有顾虑,且与本官讲讲,这红夷人在此番惨败之前,究竟为何千方百计地要占据澎湖屿。即便其与广东和吕宋的弗朗基人乃宿敌,无法前往贸易,我大明的月港,不是有海商与其交易么?”
许心素看看郑海珠,郑海珠了然,率先开口道:“军门老爷,红夷人如今在海上的武力,尤胜弗朗基人,野心便也如柴火高窜。他们认为,南洋的胡椒香料、天竺的土布、倭国的白银、我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乃东洋与南洋的富庶之根,他们的东印度舰队,若能将这四宗买卖控于股掌之间,便可空手套白狼,不必从欧罗巴运来银币,就能一本万利地载回东洋至南洋的丰富货品。所以,他们很快就不愿老老实实地前往月港交易,而要在东洋与南洋之间占据一处要冲,既是自己的水师据点,更是集中各国商船进行银货转手的枢机之地。这个地方,就是澎湖,或者台湾。”
商周祚冷笑一声:“唔,如今,这两处,他们都莫想染指了。”
又转回平易近人的口吻,继续问道:“红夷人手里,确实有银子?”
郑海珠很肯定地点头:“有。军门老爷,大明东去数万里,海疆那头,弗朗基人在一片叫作南北阿墨里加的大陆,开矿挖银。吕宋的弗朗基人就是以那里挖出的银子,在东洋南洋买货。这些银子也会运到欧罗巴,在欧罗巴换货。所以,红夷人作为欧罗巴的一国,肯定能弄到白银。我们大明缺银子,为何不用丝绸和瓷器与他们交易呢?无非,我们要给这些夷人立我们大明的规矩,要么来月港,要么去台湾,在我大明两地官兵的虎视之下,进港出港,银货两讫;货税饷税,照实纳来;倘使再有犯边扰民、劫夺商船人丁之恶行,便不会再如此番一般先行晓谕警告,直接斩杀。”
“叮”地一声,坐在郑海珠身边的张燕客,手中茶盏倾侧,碰到盖子,晃出茶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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