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头朱七年近五旬,身材精壮不畏寒。他是汉人,是于阗国屯民之后,进入汉使团商队前,曾是吴英韩苑的跑驼商,商道经验丰富。自从进入峡谷,每晚宿营,必选择背风平坦处,将三百头牦牛在最外层圈成一圈,然后是骆驼,最里层是役马、战马和人的帐蓬。
小姑、寡妇不怕冷,每到夜晚,它们必坐在牦牛身上,警惕的守夜。其实,没有野兽敢挑衅大商队,对人威胁最大的还是人。
尽管如此,驼倌们最恐怖的还是宿营。每到夜深,黑暗中的峡谷呜号嘶鸣,鬼哭狼嗥,镖师、驼倌围着篝火,战战兢兢,挤在一起取暖。自从离开伊姆岭约百里后开始,每天夜里子时后到天亮前必闹鬼。峡谷上空偶尔会有三三两两大团的火球从北边山坳升起,随风飘过峡谷,最后飘向南边高山上。
在狂风暴雪翻卷、人马惊恐不安的峡谷墨夜,这火球如鬼火一般,令胆小的驼倌们躲在冰冷的帐蓬内瑟瑟发抖,不知灾难何时来临。
气温暴寒,在帐内即使点着炭火或篝火,也感觉不到热量。大量鬼火的出现,淳于蓟和田虑暗暗欣喜,他们的商队这是已经被张望牢牢地盯上了!
高山阻挡,河谷内天黑得早,这天晌午后不久商队顶着寒风艰难行走到二条河谷的“丁”字形交汇处(注:即今阿富汗国安朱曼镇),天开始下起暴雪,狂风裹着雪花在河谷内飞旋着,让人睁不开眼,人马寸步难行。
这里由于夏季洪水冲洗,河道两边的戈壁荒滩稍微宽阔,有一片片小小的绿洲,棱棱在寒风中颤抖,积雪下枯草凄凄,夏秋季节应是不错的牧场。河谷北面的背风处有几十座孤零零的土石筑成的小屋,十几座石头大围栏内圈着羊和奶牛,围栏外山根下都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圆形牛粪干。
相隔十几丈远,商道边连续出现了几处摆成品字形的三块石头。这是屠夫权耜摆出的记号,帐头朱七看到石堆自然就相中了这里,便早早在一片背风的山崖后选好营地,下令商队开始扎营。
尉迟猼本想与往日晚上一样,将牦牛围成一圈,扎简易营盘过夜,以躲避风雪。但田虑却冷酷地下令,“扎固营,筑雪垒!”镖师、驼倌、僦人、役夫们虽有冤气,也只得在寒风暴雪中滚起一个个坚硬的雪球,按照甘英、刘奕仁和前军小队刑卒们划成的圈,在天黑透前筑成了一座由雪墙圈成的营地。
小部族的二三十个老男人和男孩也主动加入筑垒的行列,这些孩子都在十岁以下,他们不怕寒冷,大声喧哗,帮助商队扎帐蓬和料理牲口。
甘英、刘奕仁和朱七在布置防御,淳于蓟则带着田虑、尉迟猼和译官走访了小部族。这个小部族的女酋长下令十四五名年轻妇人穿起平时不穿的干净衣裳,新编了辫子,洗了脸,将淳于蓟等人迎进村落中间较大的石屋烤火。
每一座石屋内,屋子正中是火塘,干牛粪燃烧生成的蓝色火苗柔和而美丽,温和无烟,似乎还散发着青草的香味儿。刚从暴风雪中走出,淳于蓟坐在火塘边,妇人们帮他烤干船头战靴,他喝着羊奶,很快便感到周身暖洋洋的,有说不出的舒服感。
与小部族其他妇人粗糙、彤红的面庞不一样的是,这十几个年轻女娃却嫩嫩的,她们抄手静立,羞涩垂首不语。淳于蓟等人都感觉到了,这个小部族有问题。其中一个女孩,红色毡巾下那眸子深处不经意间会透出幽怨,淳于蓟总感觉那双眸子似曾相识,仿佛要说话一般,但又想不起是否在哪见过她。
语言不通,幸好有译官相助。原来这是从天竺国逃难来的一支母系小部族,酋长便是这个老妪。前年大月氏南伐北天竺国时,他们家园被毁。部族二百余口在隆冬季节举族东迁到了这里,二剩其一,大人孩子衣衫褴褛,生活艰难,但已在这里生存两年了。
他们当时原准备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季,再迁徙到疏勒国去垦荒、入籍,可寒冷的葱岭让他们付出了代价,老弱病残都被冻死,大雪封山,只能停留在这里,其余人却靠给零星过往的商队提供热水、羊奶、牛粪、火绒草1换来栗米、布料、食盐,竟然熬了过来,于是他们便干脆留下不走了。
但今年由于山匪截断商道,商旅断绝,他们收集的大量牛粪无人要,匪徒还抄掠了村落,成年男子都被掳走,他们的日子便更艰难了。淳于蓟答应用栗米、布料、茶叶换他们的牛粪,女酋长十分高兴,专门宰了一头羊犒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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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葱岭高原寒冷风大,火石火镰很难打着火。在遥远的古代,通常用河谷边的一种苔藓来助燃。干苔藓为灰色,很柔软,燃点很低,又称为火绒草,平时搓成灯芯状存放。点火的时候,把火绒草和火镰火石放在一起,火镰擦燃后,明火很快会被风吹灭,但可以将火绒草点燃,然后将火绒草埋进牛粪末里,轻轻地吹一吹,先是青烟升起,然后便会有明火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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