秅娃儿一直看着阿兄远去,只到尉迟千、旋耶扎罗和卫卒们的身影消失在一道高坎后,遥远的地平线上只剩下大团大团迷蒙的白雾,她才拨转马头跟着陈隐返回汉苑。
哺食之后,按照吴英、锦娘性格,她们本想连夜返回自己营中。可为人妇便得尽人事,纪蒿令她们第二日再返回大营,二女犹豫了一下,只好点头答应。
第二天凌晨便返回自己营中,带昆仑屯于午后轰轰烈烈地向鹫巢开拨。
纪蒿全程参与了汉苑定策,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如此高规格的军事会议。形势严峻、于阗危急令她感到喘不过气来,班超、胡焰将鹫雕营、昆仑屯与汉苑卫队营紧紧抓在手中,虽然她不知道任务具体是什么,但肯定是这次大战布局的最精妙处!
她悄然睨一眼那个黑脸男人,虽然一脸杀气令人讨厌,但此时看着却分外可爱。敌情瞬息万变,大战又要降临,于阗国生死未卜,可他却不慌不忙,从容应对。粗脖颈上那斗一般巨大的脑袋内仿佛有无穷智慧,玩心眼呼衍獗、焉渑根本就玩不过他!
虽然从她来到于阗加入汉使团起,班超便从没拿正眼瞧过她,但当晚哺食后送别尉迟千、旋耶扎罗二将,又将胡焰和吴英、肖初月和锦娘两对赶回去团聚后,她便也一言不发,果真象汉使夫人一样,柔情似水、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给班超收拾起行囊。
她带着侍婢们在班超卧房内忙碌着,将换洗襦衣、足衣、手服全部装到一个制式牛皮囊中。又收拾好箭箙、小铜弩、强弩,尤其是箭箙内,整整挺满十六支四棱箭。再将笔墨、简刀、简册、羊皮或缣帛书籍等一一收拾到另一个牛皮囊中,还不忘揣上一包盐茶、一包炒香瓜子和一包炒盐菽、两包精致的焉耆香米糕点。
而此时室外厅内,班超与田虑、华涂、甘英、刘奕仁等屯长以上将领一直趴在沙盘之上推演着战局。与往常帐议一样,他们无休无止地议论着、争吵着什么,有时会激烈地争吵一顿,甚至会嚣张地骂几句粗口,你来我往,各不相让,谁都想说服别人,谁都觉得自己最正确。
听着卧房外的争吵声,纪蒿却露出会心的微笑,感到十分亲切。
从来到于阗起,这半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听众兽们吵架、打架甚至是群殴。每到帐议,必争得面红耳赤,最厉害时有惊天动地之感。可只要最后班超、淳于蓟、胡焰、蒙榆四人有一个一说话了,这群或威震敌胆杀人如麻、或曾臭名远扬十恶不赦的强人豪杰们,便顿时便会规矩起来,鸦雀无声。
秅娃儿回来了,四处一看不见夫人,便直奔自己与纪蒿的卧房。走过沙盘边时,那双躲躲藏藏的泪眼还是让中军屯长胡柏看到了,他一把捉住小丫头,“啧啧啧,说好的哭了要受罚,小东西到底还是流眼泪了,汝说怎么办罢?”
“别罚了罢,吾……心里难受……”秅娃儿可怜巴巴地老实承认,眼里却又噙满了泪。
胡柏心里黯然,他蹲下拥抱了这个小人儿,还拍拍她的背鼓励她,最后给了她一个爆栗,“不罚了不罚了,快去罢,夫人在汉使房内拾掇呢!”
看着秅娃儿瘦小的背影,华涂心里阵阵不忍,忧虑道,“大使,吾……最担心的还是西城。广德似已丧胆,身为国王,闻敌情脸竟然先白了,国兵这仗还怎么打?西城一破,夫人怎么办……”
田虑恨恨地道,“狗日的广德老滑头,恨不得司马留在西城给他当护国使节呢。司马,使团是否留一个小队在汉苑,以提振国兵士气?末将愿率前军留下,必保西城无虞、夫人平安,待大战过后,吾定进入疏勒国追赶上大使……”
“唉——不能自乱方寸……”屯长甘英却长叹一声,“倘若别部在,何至如此仓皇!吾以为,勿变大使陈谋,出疏勒国是大局。于阗已然新生,围栏中养不出骏马,窝巢内长不出雄鹰,娃儿总得自己长大,哪怕摔些跟斗,吃些苦头。只要鹫雕营、昆仑屯得手,于阗人定能死里逃生!”
在汉使团屯长一级众将中,甘英有勇有谋、厚重呐言,却一向以有大局观而深受班超信赖,是屯长中少有的能独挡一面的战将。
“崇兰所言有理……”田虑挥一下大手,众将也就不争了。中军是华涂负责,此时他又对着四周挥挥手,令众侍婢仆从退下歇息。帐议则继续进行,只到夜已经三更时分,众将才一一退下。
班超本想也去睡,忽然又趴在沙盘上用木尺量了一下西城至且末国之间的距离。林曾已经离开鄯善国王治驩泥城正在奔赴于阗国西城的路上,大战之前赶到西城应该不成问题。他吹熄百鸟朝凤灯上的一盏盏兽膏灯,偌大的昆仑堂内迅速暗了下来,只有他大案上烛光跳跃着,四墙上小小的夜灯笼散发着柔和的红光。
心里感到还是一阵阵发空,班超便回身端起案上的烛台又来到沙盘前。
其实纪蒿此时便站在帷幔后,她正在紧张地纠结着。堂中这个男人的挣扎她全看在眼里,咬咬牙便轻轻走到班超的大案后无声地坐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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