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桉一个人回了岩市,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进房间整理行李箱。 打开卧室门,她在自己床上,见到了本该在学校上课的夏佑。 栗色的头发被蹭得凌乱,白皙精致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绯红,嘴唇干燥,眉头微皱,双眼阖着,额头的汗打湿了发丝。 谢桉将行李箱放在一旁,端了盆清水,打湿毛巾,帮夏佑擦了擦脸上的汗。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夏佑眼睫微颤,身体呈现出抗拒的姿态,下意识往被子里缩,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 谢桉压着被子,强行将夏佑扯出来,按住他的肩膀,继续给他身体。 毛巾碰到手臂,夏佑喘息着睁开了眼睛,黝黑的眸子半晌没有焦距,抓着谢桉手腕的手却像是铁钳子,又烫又紧。 “是我。” 谢桉将他湿透的发丝拨弄到一旁,动作轻柔,嗓音带着安抚。 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夏佑的瞳孔有了焦距,眸色却依旧黑沉,没有丝毫光亮,捏着谢桉手腕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倒更抓得紧了。 他扯出一抹笑,笑得乖巧真挚,眼睛却漆黑,声音沙哑。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掌心传来的温度格外炙热,夏佑把谢桉的手放在自己面颊,鸦羽般的眼睫低垂。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分明是扮惨的最佳时机,夏佑却说得格外平静。 谢桉一时摸不准这个小变态的心思。 “怎么会?” 她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脸,仿佛是在对待一个烧糊涂的小孩子。 “我家还在这儿呢。” “也是。” 夏佑轻轻道,虚弱的声音隐约有几分别的意味,抬睫望着她,眼睛微弯。 “姐姐可以轻易抛下我,总不会轻易扔下房子。” “房子很值钱的。” 狗崽子缺安全感了。 “胡说什么呢?” 谢桉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将温度计拿出来,发现是低烧。 “还有哪里不舒服?” 问清楚症状,她好配药。 沈卿尘线,她学医也不是白学的。 “没有不舒服。” 轻微鼻音传来,夏佑却还在嘴硬。 谢桉摸了摸他的脖颈,点了点他的下巴:“张开嘴,我看看喉咙。” 夏佑照做。 喉咙微肿,有些发炎。 没有鼻涕,不是感冒。 更像是喉咙发炎引起的急性发热。 “生病了怎么不去开点药?” 都能自己回家,不知道去诊所看看医生。 本来没多大事,现在生生熬着,免疫力低下,一直低烧,当然不舒服了。 谢桉叹了口气。 家里常备的药不少,她诊断了夏佑的病症后,开始配药。 “只是小病,休息一下就好了。” 夏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回答地很随意,像是生病难受的人不是他一样。 “姐姐真厉害,还会配药。” 手指微滞,谢桉总觉得夏佑这话在暗示什么,但仔细一想,又思索不出缘由。 “还行,只会日常的。” “这样啊…” 少年轻歪着脑袋,声音又低又轻。 他或许是烧糊涂了。 记忆里,谢桉分明是个生活笨蛋。 需要他多照顾的笨蛋。 分明比他大,却总是粗心大意,必须有他在一旁提醒才可以。 不会做饭,不擅长做家务,把家里搞得乱糟糟,总找不到需要用的文件,但偏偏在工作上,又是一副可靠负责的模样。 有时候工作到很晚,喝了酒,她会直接栽倒在沙发上,颓废又疲惫,像是地上的烂泥。 他是住宿生,偶尔连周末都不放假,但即便如此,在家待的日子里,谢桉的这种状态并不少见。 一开始看到谢桉酒醉的样子时,他觉得嫌弃,但面上还是装得担忧,细微不至地将醉鬼照顾好。 后来次数多了,就成了习惯。 甚至还会主动在客厅等她,提前准备好醒酒汤。 是演戏,还是真的关心?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 刚和谢桉一起住的时候,谢桉还保持着之前的习惯,要么点外卖,要么吃泡面,剩余时间就在卧室躺着。 她心里有个大洞,夏佑能感受得到。 没有目标,没有理想,只是活着,白日里对着客户笑,晚上就坐在阴暗的客厅里蜷缩成一团。 人生蜗居在破败狭小的房间,房间乱糟糟地堆积着生活过的痕迹,她不擅长分类,也不舍得扔掉旧物。 因此,即便谢桉经常整理屋子,还是看起来杂乱又拥挤,就像她的生活一样。 忙碌又臃肿。 某种程度上,夏佑觉得自己和谢桉有点像。 如果说,谢桉是心里缺了一块,那他就是心脏完全腐烂了。 这样相像的两人,生活在阴暗处的两人,无法互相取暖,也不敢随意向对方坦露自己的内心。 于是,夏佑装成柔和的小太阳,照耀着谢桉这块霉斑。 但其实,他自己也不过是腐朽的枯叶。 基于诈骗的感情,一旦暴露,就是被抛弃的分崩离析。 他不想被谢桉抛弃,所以选择先抛下她。 “想什么呢?” 谢桉的声音拉回了夏佑沉沉浮浮的思绪。 她将药片和冲泡好的药剂一同递给夏佑。 “喝药。” 夏佑不爱喝药。 小时候是没药可喝,被下的药都是不正经的玩意儿,后来,他哪怕生病也不喝药。 要么硬扛,要么直接输液打针。 反正他就是贱命一条,命硬得很。 “我待会喝。” 他这么说。 谢桉看了他好一会儿,还是将药放在了他的手心。 “怕苦的话,喝完给你吃糖。” 喝的是西药,药剂也是甜的,根本不会苦,不需要吃什么糖。 夏佑觉得谢桉真的把自己当小孩子哄了。 很好笑。 忽然间,他有些好奇,自己如果跟谢桉说了真话会怎么样。 “我讨厌吃药。” “谁不讨厌?” 谢桉的回答跟回旋镖似的,没什么营养,却让夏佑笑出了眼泪。 是啊。 谁不讨厌吃药? 他问了个白痴问题。 心头萦绕的压抑被冲散了一些,等反应过来后,他已经把药咽下去了。 心理方面的抗拒,不是轻易就能跨越的,刚咽下去,夏佑就控制不住想要呕出来,可谢桉就在一旁,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丑陋的模样。 低着头,他全身发抖,胃部痉挛,死死抓着被褥,想要忍下反胃和那些糟糕的经历。 嘴巴被塞进一颗牛奶糖,下一秒,他就被抱住了。 谢桉轻拍着他弓起的脊背,温柔但笨拙地安抚着。 “喝了药就会好了,这颗糖是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