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之龙早年入仕,添居阁揆一职,却不想皇恩未报,倒先遇这亡国之事。心灰意赖之下,本欲追随先皇而去,可怎奈自己那些门生子弟,正一个个可怜巴巴地躲在自家身后。
树倒连根拔……这又如何让他放得下啊。
既然不可撒手不管,便只能陪着新帝耗下去。
新帝这些年待他也还算不错,不过柳老爷子自己清楚,所谓忠臣不事二主,他也只怕永远没机会获得对方的绝对信任。
一熬十几个春秋交替,待他的那些门生一个个脱离自己,真正在朝廷站稳了脚跟,老人家终于得以找到托辞,承蒙寓景帝准许,辞官归去故里,去做他羡慕了半辈子的闲云野鹤。
可南下归故,却也并非一路坦途。
这一日,主仆一行终于赶到老家所在的天道山脚下,众人抬眼仰望,在此深秋之际,山腰雾绕,依稀见得遍山杂缀红枫,倒也颇具意境。
隔着车窗看着近前山影,近乡情怯,柳大人很自然地想到上京的唐山,想起山那头在征北军任职实则几可称作人质的儿子,以及想起逃向深山的那帮老伙计们……
他又何尝不想他们都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自己不也已经成功的告老还乡了吗?
柳家堡已近,但正所谓看山跑死马,更何况是这样一道雄奇险峻的连绵山脉,要抵达还需要一些时间。然而,随着距离的拉近,柳之龙却变得越来越沉默,因为他需要时间思考,思考两个很重要的问题。
首先,自然是他告老还乡的缘由。
他要躲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他的债主,更不是情妇之类的玩意,但确实是一个他无脸面对的女人,因为女人的身份,乃前朝长公主。
事件的起因是最近在朝廷内部传得沸沸扬扬的猎杀附魔者事件,就在他启程南下之际,朝廷已经着手跟天道门交涉,至于具体结果如何,便不是他这个归老的闲人可以知晓的了。
而之所以这件事情会牵扯到他的头上,主要还是由于西域王的暴毙,也正是因为这个夸张无比的行刺,才让朝廷不得不请动孤者来将其捉拿归案。可被西域王囚禁在府中的康泰公主选择在这个时刻提出回朝请求,柳之龙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作为所谓的前朝余孽,她到底想怎么样呢?
“希望在得知自己的归老后,能让她少了一份念头才好。”柳大人幽幽叹了口气。像他这种前朝旧部,自己儿子和曾经的三公主还有过那样一段孽缘,如果再让他直面起前朝皇家血脉,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呵。”心中感慨良多,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苦笑:“总不能变节了十几年,到头来……再叛回去吧?”
既已选择逃避,那么无论是前朝旧事,或还是今朝政局,就都已经和他这个平凡的富家翁没了任何干系。
但总归做不到事事不萦于心。
不过,除了这件烦心事,眼下柳大人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要思考:从己方一行人进入天道山境内伊始便一直跟踪自己的……到底是谁?
正自揣度间,柳之龙忽然发觉轿子停了下来,正想去问下是何事耽搁了,一名随从赶过来禀告:“大人,前方有人拦路,需绕路而行……您看,要不要动手解决掉?”
随从依然还是当官时的那一个,只不过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低调到可以让人忽略的暗卫了,因为现今,真的很需要立威。否则,真要是没了这位随时在身侧的护卫,自己这一路上,哪里还有活命的道理?
“,你们有什么权利封路?知道轿子上坐的是谁吗?你们就敢拦下……”这边暗卫来禀明情况,前方众随从已同对方吵了起来。即便是奴才,亦也在上京横行日久,哪里又容得下光天化日封锁官道这等不法之事。
“实在是对不住……”拦阻之人回话虽也客客气气,但只推脱师门有重要情事待办,却坚决不给让路。
“天道门吗?”柳大人苦笑出声,随即摆了摆手道,“谢韬,人家既有要事待办,我们便绕路好了。”
“可是这都已经下午了,再绕路,傍晚之前只怕很难赶回府邸了。”名叫谢韬的随从面露为难之色。
“那正好休整一下,明日一早再行回堡好了。”柳大人倒也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