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醒来之时,他所听见的不再是冰冷的岩洞内有规律的水滴声,而是蒸腾的药液在炭火的炙烤下翻滚冒泡的咕噜声。
他想睁开眼,却觉得无比地疲惫,再仔细一感觉,才明白双眼及额上被盖上了一层温热的湿巾。那湿巾也透着一股药味,但并非那种刺鼻之感,反而有些让人心神宁静的沉香。
他尝试着用了用力,意图支配自己的身体,可却只能在肌肉撕裂的痛苦下轻轻痛呼出声。
“醒了就安分点,不要动,越动伤的越重。”一声平淡而清脆的悦耳声音响起,让他愣了一愣。
这个声音他倒是很熟悉,因为这几年来每回因上山而受伤之时,他都会不得已求助到那悦耳声音的主人,即镇子南边十三里处的山林医师,曹十三。
但此时他并没有因此而庆幸自己得救,反而有些恐惧。
曹十三本名似乎并非如此怪异,只是她初来镇边隐居时起便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只道自己姓曹,行救死扶伤之事。
这曹医师也有个奇怪的规矩,无论求医者伤势多重,如何急切,求医之前首先需要交纳十三两银子,若是伤势的确轻微,便只要十三文铜钱,钱不到手不开工,钱方入袋病已终,便是赞叹其医术神奇,也暗讽其见钱眼开,但那曹医师却并不在意,也就落得个“曹十三”的名号。
但这曹十三虽然性子冷漠,偏生又长得一副好容貌,眉眼纤细弯挑,一双会说话的眼眸润如宝石,鼻梁也细小,配合那朱唇也是俊俏非凡,故而这几年来没少受到远近镇子里的青年骚扰,只不过,每个来者若目的并非求医,最终便会拖着一条被卸了关节的伤腿斯着冷气离开,并不敢再接近这片山林半步。
久而久之,曹十三的名字,也就成了神秘与敬畏的代名词。
但是躺在床上的他并非因此而恐惧,他只是怕医药费超出其承受能力,别说十三两了,怕是一百三十两都不够。于是,他惊惶地开口,道:“曹姐姐,我的钱,恐怕不够治疗我的伤势,你--”
“他们帮你付过了,”曹十三平淡地开口,&ot;而且,我也治不好你的伤,只能延缓罢了,便只收了十三两。”
他们?病床上的孩童有些迷惘,他弄不清曹十三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他也想不通到底会是什么人在大晚上还能进入山林找他,并将他拉回人间。在他印象中,并无关系极好之人。
“那个卖包子的王胖子,和那个教书先生,”曹十三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你刚送过来时,那个胖子哭的眼睛都肿了。”
孩子沉默了,他很聪明,马上便想通了这一切,王胖子若不是极为关心他,如何会进山寻他,又如何会在他濒死时真情流露,哭肿了眼睛?
恐怕平日里王胖子占他便宜的行为,也并非其本意,其中定有隐情。
他忽然很想哭,是那种被惊喜冲昏了头,又带着酸涩的苦。
平日里就算扭伤了腿,刀割破了手,竹篓磨破了背,也不会轻易痛呼的他,一日之内便哭了两次。
第一次哭是他身陷绝境,希望不存,感觉未来被碾碎成灰的不甘,第二次则是他忽然发现,这世上还有人关心着他的欣喜若狂。
只是,这第二次流泪没有声音,连抽泣声也没有,泪水刚自眼角溢出便被湿巾吸收,故而连曹十三也没看出面前的这个孩子动了真情。
他忽然又想去看看王胖子和李先生了,这是大恩,也是重情,不能不报。
猛地,他又意识到了曹十三话中的重点所在,他的伤,治不好?
“曹医师,你也治不好我的伤?”他颤抖地开口,不敢置信。
曹十三冷漠地点了点头:“你全身两百块骨头中,有八十余块碎裂,其余就算没有开裂内部也是充满了裂纹,你现在之所以没有感觉是因为你半个时辰前刚喝了迷汤。”
他惨笑了一声,继续问道:“还有呢?曹医师,都说出来吧,我接受得了。”
曹十三闻言顿了顿,看着面前这个仅仅八岁的孩子,纵使她性格再冷漠,也还是涌起了一丝不忍,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的声音忽然温柔了几分:“你的五脏六腑也是全部受损严重,仅仅是药草功效维持才没让你立即死去,但即便有药液维持,你的脏腑也会逐渐衰竭,应该,活不过四年。”
说到最后,曹十三也是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那个躺在床上的孩子沉默了一会儿,疲惫地开口:“谢谢医师,我明白了。还要过多久,我才能下床走动?我是指,不靠他人帮助的走动。”
曹十三犹豫了片刻,道:“你腿骨伤的不是太重,用支架固定了,再加上拐杖辅助的话,只要你能忍得住痛,大概一个月就能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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