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父母的尸体没能找回来?”步枭凑近了步林,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步枭个子跟步林差不多,但因为步林的腿,步枭站着比他高一点。
他逼近步林,瞪着步林说:“你不光没有保护父母,你连他们的尸体都没有收敛,你还是个人吗?!”
步林被步枭咄咄逼人也给逼火了,“我不是人?父亲母亲全都变成了怪物,我要怎么收敛他们的尸体?带着卫兵出水上城市去送死吗?”
步林推了步枭的胸口一下,兄弟两个各自踉跄了一步。
步林指着步枭说:“我好歹救下了淮高城水城里面所有的人,你呢?”
“哦我忘了,你当时风风光光地带着卫兵去迎娶你的新娘了,你的新娘呢?!”
“我听人说这些怪物是从大荫城中跑出来的,”步林面如冰霜:“你当时就在大荫城中,你怎么没把这些怪物全都杀了呢?!”
步枭气得胸口起伏:“就算你不肯带兵出水城,至少也要……至少也要烧掉他们。”
步枭脸上有眼泪划过,他颤着声音问步林:“难道你就这么看着父母亲和那些怪物待在一起,变成奇形怪状的东西,每天在水闸旁边来来去去吗?”
“有什么不好?”步林张开双臂,微微抬了一下:“他们在水城之外,他们全都进不来。”
“那也是我们曾经的亲人,我们偶尔还能看到他们,为什么要把他们烧掉?”
“你是疯了吗?”步枭说:“那些人已经变成了怪物,他们在闸门之外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
“他们过不来。”步林倔强道。
“呵,”步枭冷笑:“你怎么知道它们冲不过来?你和它们正面对战过吗,知道它们的能力吗?”
“你知道它们砍断了之后,还能重新长在一起,甚至人和兽能融合在一起吗?”
“我看你根本就没有从水城出去过!”
步枭指着步林:“你当时到底是只救下了水城当中的人,还是只放下了闸门,把那些你救不下来的人关在了水城之外,我早晚会查清楚。”
步林的表情阴沉无比,被步枭这些话彻底给激怒了。
他冷笑着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吼道:“你竟然指责我,你有脸来指责我!”
“你当时又在哪?!你这个四肢健全的人,受城民们爱戴的少城主,当时又在哪儿?!”
“父亲母亲就应该在你面前变成怪物,我倒要看看,你是能毫无芥蒂地去拥抱他们,还是将他们活活烧死!”
“我见过能够操控怪物的人,这道水上闸门根本就挡不住怪物,只要他们聚集起来……”
“你以为从大荫城带着这一群人回来,你就很厉害了你就是英雄了?”
步林打断了步枭说的话:“你少在我这指手画脚,我现在才是城主,我承认你是我的弟弟,我不承认你连屁都不是!”
兄弟两个终于彻底撕开了脸皮,步林也终于扯开了伪善的外表。
“看看你,被父亲母亲视为骄傲的我亲爱的弟弟。”
步林喊了两个卫兵进来,对步枭说:“你现在不过就是一个丑陋的小鸟,我能够随便折断你的翅膀,让你再也飞不起来。”
步枭根本不敢相信步林会这样跟他说话,表情空白了片刻,面色扭曲的说:“我看你真是疯了,你是城主又怎么样,这个世界早就已经变了,你现在就算是国王,也是被困在这一处水上的国王,又有什么用?”
“去把我的好弟弟带下去,让他今晚上好好休息。”步林指挥着身后的卫兵,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然后轻笑一声对步枭说:“当然有用,这个世界变了,所以才有用,父亲母亲都不在了,拥护你的城民全都变成了怪物,我看谁还能护着你。”
“谁敢碰我!”步枭一把抽出了长剑,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他的动作利落干脆,几乎是瞬间就把剑锋对准了朝着他伸手的卫兵。
步林看到步枭的动作,眼睛一眯,随即眼中划过妒恨。
他从自己身体不适合再练武,不仅失去了城主之位的继承权,也没有办法再像步枭这样使出漂亮的剑法,讨他父亲母亲的欢心。
一个被从小娇养的大少爷,突然间沦为了弃子,步林成长的过程充斥着各种痛苦和妒恨。
步枭就是他痛苦的根源。
幸好。
幸好现在他们的父亲母亲变成了怪物,衡量他们兄弟之间到底谁更好的那杆秤没了。
不光世界变了,他们兄弟两个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
“还等什么,少城主要跟你们比划比划,当然是奉陪呀,多找几个人进来……”
“城主大人,城主大人!”正在步枭要和卫兵动手的时候,外面跑进来了一个卫兵,半跪在步林的面前。
“城主大人,那些幸存者不肯听安排。”
“什么?”步林低头看向了来报告的卫兵,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
“什么不肯?我是让你们跟他们商量去了?”
步林已经完全不遮掩了,他看着步枭低吼道:“不肯,就把男的全杀了,反正水城当中不需要太多的卫兵。”
“步林你敢!”步枭咬牙切齿说:“你会后悔的!”
“我有什么不敢,去,让人上弩/箭!”
“我还要谢谢你呢好弟弟,”步林对步枭说:“怪物袭击的那天是交流集市,大部分的女人都在陆地城中。”
“可惜呀,闸门落下之后她们全都变成怪物了,淮高盛的水城当中没有女人,没有办法安抚那些卫兵们,也没有办法保存住这片大陆上唯一的人族的后代。”
歩枭没有怪物化的那半边脸上,额角有什么飞快地蹿过,他已经快被步林给气疯了,勉强维持着一丝理智。
片刻之后歩枭闭了闭眼睛,忍辱负重一般对步林说:“让我出去跟他们说一句,他们会听我的话,你想怎么安排就能怎么安排。”
歩枭的语气软下来,说:“哥哥,现在怪物横生,所有的城镇都已经毁灭了,连王城也不例外,队伍当中还有王后和王子呢。”
“那些男人不用杀掉,可以让他们作为劳力,帮我们捕鱼和守城。”
步林听到歩枭这么说,盯着他的神色,见歩枭放下了长
剑,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焦糊血红的半张脸,暴露在空气之中,和歩枭完好的那半张脸结合在一起,简直如同来自造物主的恶意。
歩枭绝不肯对他示弱的,现在却亲手撕开了自己的伤疤,呈现在步林的面前。
“我不是回来跟你争什么的。”歩枭看着步林说:“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我只是想回家。”
“这一路上,我最想念的就是淮高城,是父母亲,是……你。”
“哥哥,”歩枭说:“我刚才是因为父母去世,无法接受,太震惊了,才会和你那么说话。”
“我在路上,想清楚了很多事情,没什么比家人更重要。”
歩枭看着步林,这一刻眼中的悲痛毫不作伪。
“世界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们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彼此更亲近的人了。”
步林咬着牙,他一句也不想听歩枭说。
他不可能为歩枭的话动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之间的裂痕早已经犹如天堑,已经是冰火不同炉。
但是步林竟然也强压下了心中涌动的杀意,点头道:“你想通了就好。”
“虽然淮高城没了一半,剩下的人也不多。但是只要水城在一天,我们就有立足之地。”
步林不知道是安慰歩枭,还是安慰自己说:“也有其他城的幸存者过来,我们了解到了一些信息,总能够找到怪物的解决办法。”
歩枭点头。步林对着歩枭身侧卫兵示意,围着歩枭的卫兵就散开了。
“你去和他们说吧。”
步林说:“分散开安置,也是为了将一切资源都合理分配。”
步林盯着歩枭说:“你最好能说通你带回来的那些人,否则我不能保证淮高城的卫兵们不会为了‘自保’伤害他们。”
歩枭咬牙到几乎要把一口牙咬碎,勾了勾嘴唇点了下头,戴上面具出去了。
他身后跟着几个卫兵,一出去,歩枭就已经看到了黑铁桥的各个楼上,有卫兵们架好了弩/箭。
歩枭走在浮桥上,看了一眼下面聚在一起的不肯分散的人,都好好的,他稍稍安心。
他悄悄记住了几个弩/箭比较密集的位置,然后慢慢下了浮桥,朝着众人走过来。
他的眼神每走进一步就慢慢地变化着,这些人好歹一路作战,默契是这些从没有出城迎战过的淮高城卫兵不敢想象的。
歩枭走到众人面前,看着郁山,从郁山的眼睛里面,看着他身后的几个卫兵。
然后说:“关于怎么安置的事情,我觉得……”
歩枭走到郁山面前,突然抬手抓住了郁山腰间匕首,□□飞速回手一刺——他身后跟着的,试图凑上来听他说话的卫兵,顿时被捅穿了脖子。
卫兵的鲜血喷溅在歩枭毫无遮掩的那半张可怖的脸上,他回头,此时此刻无论是形象还是眼神,都凶煞如恶鬼。
歩枭身后跟着的几个淮高城的卫兵,都吓得忍不住后退一步。
郁山立刻喊道:“护着女眷们朝着大船的方向跑!卫兵们跟我上!”
歩枭对最后的陆珠喊道:“东南、东北、西北、正西,弩/箭最密集,谈不拢,动手!但不要摧毁太多房屋!”
歩枭喊完,木愫伊和她身后的卫兵们已经跟着郁山开始向前冲,陆竹灵带着一些卫兵们护着女眷孩子和老人们后撤。
陆珠和屠烈上前,歩枭眨眼之间杀死了好几个淮高城的卫兵,手和心都在颤。
这些到底是他的城民,这些人中,甚至有些歩枭是熟悉的。
但他们已经跟步林一样,疯了。
歩枭迅速把卫兵的尸体踹到了黑铁桥下。
鱼群聚集过来的时候,步林发现了这些
人竟然敢反抗,顿时对着卫兵们吼道:“给我杀了他们!”
但他的声音随着陆珠头顶的斗篷一起落下的同时,轰然的爆炸四起。
歩枭刚才说的那几个方位,拿着弩/箭要射杀他们的卫兵,全部都被炸上天。步林被这突然的爆炸声吓得蹲在浮桥上惊恐朝着爆炸的方向看去——
被炸飞的破碎屋舍和卫兵们的尸体,下雨一样朝着淮高江中砸下。
但这还不算完。
“吼——”的一声。
震人耳膜的熊吼传开,步林蹲在浮桥上看去,只见一只兽化的兽人熊人立而起。
兽人熊朝着卫兵们聚集的u型桥水上通道一声吼,直接吓掉了两个卫兵。
这两声惊天彻地的响声之后,木愫伊和郁山各带着一支队伍在u型桥上和淮高城的卫兵队撞在了一处。
相比于杀怪物,杀人确实是容易多了。
陆珠他们远道而来,穷途末路,离开淮高城无处可去,又不可能任人鱼肉,只能亲自做刀,去鱼肉别人。
战局的扭转只在一瞬间,步林全程傻兮兮地蹲在浮桥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兽人。
连想象也想象不出来这么庞大的兽人作战的样子,他亲眼看着兽人把一个举着剑,试图去刺杀他们掩护的女眷的卫兵,脑袋直接揪了下来,砸向他的方向——
步林吓得跌坐在地上,淮高城的卫兵们也在这震天彻底的响动之后,迅速溃不成军。
本来卫兵不至如此,可是淮高城此时大部分的卫兵,都不是真的卫兵。
怪物袭击的时候,大部分的真的卫兵,都在陆地城交流集市上维持秩序。也全都死在了陆地城中。
而水闸落下救下的这些人,都是居住在水城中的富庶上等人。
他们本来养了渔船,养了渔民和猎鱼鸟,过的是脑满肠肥的自在生活。
但是一夕之间城中剧变,他们被迫披甲上阵,没训练、没作战经验。不过是充数的玩意。
“不要杀我,我自己跳——啊!”
“我投降,我投降!我是被逼的!”
“救命啊,我不要被女人杀死——”
人群的尖叫和求饶声,兽人的嘶吼和爆炸之后余火未尽的楼上,黑铁桥下聚集而来吞食人碎尸的鱼群,天上不断黑压压聚集的猎鱼鸟嘶叫——这一切,充斥着步林的所有感官,让他彻底崩溃了。
“给我杀!”
“不许退!啊啊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步林抱着自己的脑袋。
“我是城主,我救了你们,你们给我冲啊——”
没人听他的。
到处都是丢盔弃甲甚至当场反水,帮助歩枭卫兵队的人。
这淮高城中,很多卫兵是被逼的。更有甚者,妻子女儿都被抢去集中管理。作为被分配的资源,□□一样每天被分配给不一样的男人。
他们早就恨不得步林去死,只可惜步林身后围绕的和他一样丧心病狂的卫兵太多了!
战事迅速平息,陆珠站在黑铁桥上,慢慢放下了双臂。
她的斗篷被风吹落,她脚下聚集了成群地结队的鱼群在啃食尸体。
她的头顶上猎鱼鸟还在聚集,它们循着血腥味而来,以为这又是一场盛大的祭神仪式。
只不过这一次祭品,是步林花了两个多月建立起来的扭曲规则,和他的城主梦。
而祭的是哪路邪神,就无人知晓了。
只是狂风四起,山雨欲来,神明显然接受了祭品,却没人敢在这混乱的天地间许愿得到神明的庇护。
陆珠的视线远远的,和瘫软在浮桥上的步林对上,对着他露出
了一个非常和善的笑意。
天空上太多的猎鱼鸟,连太阳都给遮住了,看上去简直像是眨眼之间,这片天地就要步入黑夜。
步林死死盯着站在这样翻天覆地一样背景中的少女,他并不认识她,却对她淡然的样子,对她脸上的笑意感觉到了难以形容的恐惧。
风卷起陆珠身上的斗篷,她的肚子从她纤瘦的身躯突兀挺立,犹如怀胎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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