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回头找罗坚壁,然后众人齐齐惊呼后退。
因为陆黎志的脸上,果然也有了滚动的肉瘤,像游走在皮下的活物,在他说话的时候,从左边脸滚到右边,说不出的可怖。
“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陆黎志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他竟然还能维持理智。
但像是忘掉了他刚才被咬的那一段记忆,只说:“没有什么怪物,散了吧!”
郁山猛地回头看向自己身后守卫,问道:“还有谁被咬了?!”
身后的守卫们疯狂摇头,眼神惊恐非常,在火光中他们脸上都沾染着刚才和州山林蹿出的怪物搏斗的血。
然后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被咬,他们都连忙脱衣服。
郁山看向抱着酒坛子笨拙地朝着屋子里进的陆黎志,他整个人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儿站起来的软肉,每走一步,身上就起一层翻滚的肉浪。
他的脚踝扭曲,原本是膝盖的地方在走动间七扭八歪,很显然已经不能算个人了。
“必须烧掉……”郁山满脸凝重地看着陆齐生,没有直接说烧掉陆黎志。
但是陆齐生的表情已经白到泛青,他当然知道郁山的意思。
郁山说:“州山林逃出来的那个猛兽跑了,我们没能杀死它。我们不知道有多少这个东西,也不知道那个被我们砍伤的猛兽会跑去哪里,要尽快集结城中猎人。”
陆齐生看着陆黎志钻进了屋子,他脑子嗡嗡作响,他没办法下令烧死自己的父亲。
这时候谈话结束,正要各自休息的罗坚壁和歩枭闻声过来了,地上怪物格外耐烧,还在滋滋啦啦地烧着。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所有人凝重的样子,罗坚壁出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没人立刻回答,但是很快进了屋子的陆黎志听到了罗坚壁的声音,出来找他进去喝酒。
他口齿不清地说:“老罗…来跟我……喝赫赫……”
罗坚壁看清了陆黎志样子的瞬间,饶是他这把年纪了,什么奇诡之事都见过,却也震惊到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将歩枭护在了身后。
歩枭眼睛瞪得老大,陆齐生手里抓着的火把紧了紧,在陆黎志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咬牙把火把投了过去。
“呼啦”一声,火把像是碰到了油,猛烈地烧起来。
没睡的人渐渐朝着这边聚拢,但是每个人面上都满是惊恐。
郁山和罗坚壁
解释了具体他们在河边遭遇的怪物攻击,陆齐生连夜集结了大荫城所有的猎人,身上带着火把和易燃物,在城中搜寻怪物踪迹。
还派人带着大量的火油,守住猎人河边,防止州山林中再逃窜出这种异化之后的怪物。
半死不活的大巫祝,连夜被接出来,查看燃烧过后的尸体。而郁山在准备回塔去集结士兵的时候,去找了陆珠。
他敲了陆珠的窗户,陆珠睡眼惺忪地推开窗子,郁山不知道怎么和陆珠解释他们遭遇的怪物,沉默了片刻,没想到却是陆珠先问。
“陆兰被带回来了吗?”陆珠问。
郁山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不准备今晚把这件事告诉陆珠,至少让她再安稳睡一晚上。
结果陆珠从窗台上拿了几个瓶子,递给郁山,说:“今晚和污染物接触的守卫们,让他们喝下这个。”
郁山眼皮一跳,他满眼惊愕地抬头看向陆珠,问:“三小姐知道?你……听到了前院的动静?”
陆珠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摇头用毫不虔诚的表情说:“我预见到了,这是巫神对违背誓言者的惩罚。”
郁山眉头紧皱,陆珠继续说:“这只是个开始,郁山师父,把药拿着。”
郁山本来不该相信陆珠说的话,但是由于之前陆珠对他展示了自己的巫术,而巫祝大多数能够预见天灾……
如果陆珠真的预见了这一场灾难,那这真的只是一个开始吗?
“您的父亲,城主大人他……被怪物咬了之后,也变成了那东西,已经被二少爷烧了。”
郁山说着这话的时候,看着陆珠的神情。
陆珠眼睛垂着,轻声说:“真是让人悲伤的消息。我一会儿过去前院。”
陆珠的悲伤一闪而逝,很快她重新抬头,对郁山说:“药拿着,回去睡个好觉。”
郁山犹豫地接过了药,不知道为什么,冰凉的药瓶捏在手上,让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陆珠把窗户关上了。
一转头郁山还没走,半夜三更仰卧起坐的弹幕就刷疯了——
啊啊啊啊,什么情况,剧情里污染不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对啊,污染不是中后期吗?
我都把污染的事情给忘了,整天沉迷猪猪无法自拔。
陆兰带回来了?剧情里陆兰这个时候死了,会不会和污染有关系?
因为她污染提前了?
这个世界原本的剧情是全灭,污染一旦开始,没有任何扭转局势的可能。
那猪猪怎么办啊?
在污染全面爆发之前,消除恨意值,回到现实世界。
那屠烈怎么办?我好想屠烈啊……
……
外面很不安稳,这一夜也注定兵荒马乱。但陆珠的态度看上去对这个世界即将变成什么可怕的样子毫不在意。
她创造的世界,终将走向毁灭,可她身在其中,也像是置身事外。
弹幕激烈地讨论,陆珠还是跟他们说了:“不是我预见的,我又不是真的巫祝。”
“我是根据剧情猜测。”
陆珠一边慢条斯理穿衣服,一边说:“陆兰原剧情中死的像是中毒,眼睛大睁着死不瞑目,但是巫祝又无法确定是什么毒……”
“我猜想她应该是吓死的。”陆珠说:“这世界上能有什么东西这么吓人?”
“污染物。”
“或者说,是亲眼看到了约自己来的昔日爱人,变成了污染物。”
“毕竟那个英俊的猎人,那么护着陆兰,不会杀她,只是想要提醒她,防着我这个知道了他们小秘密的人。而且污染物被污染了,也会保持一段时间的属于人类的神智和行为。”
“剧情里污染物被污染,短时间内自己也意识不到自己被污染了。他应该用那张已经扭曲了的脸,烂肉一样堆成的手,温柔地抚慰了一下他心爱的姑娘。”
陆珠轻飘飘地说:“就把她吓坏了吧。”
陆珠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弹幕上面被她解说之后,很快有个人出来质问陆珠:“你既然提前猜到了,为什么不救陆兰?阻止一切!”
陆珠迷茫道:“我听了你们的,救了陆兰啊,她不是活着被郁山带回来了吗?”
“啊……我还要救那个猎人吗?”陆珠说:“他确实长得还不错,现实中的原型我也喜欢过……但是他注定要死啊。”
“他如果不死,陆兰就要死。”陆珠说:“你们要我救下陆兰,那就算是那个猎人没有被污染,他也必须死。”
“在淮高城城主儿子选妻子的期间,待选的淑女和猎人私会,这样的丑闻传出去,会破坏大荫城和淮高城的联盟。”
“所以要保证淑女的性命,甚至是名声,最好的办法,就是那位猎人去死,他不被污染,我二哥也会杀了他。”
“你们要求我救下陆兰,难道没有想过这些吗?”
“本来污染不会这么快扩散的,陆黎志不应该死得这么轻易,”陆珠说:“可是要救下陆兰,就要和怪物先一步对上。”
“这难道不是你们希望的吗?我看到弹幕有人整天在说,世界线进展太慢啊……”
陆珠的反问,让弹幕死一样的寂静。
陆珠一点点系着自己的衣带,她又穿了陆英围死的那一天,那件纯黑的裙子。
烛光摇曳,让她映在镜子里的身影也像是被投入了火中。
但她在“火”中毫发无损,她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面的自己,问弹幕:“你们都走了吗?为什么不说话?”
陆珠突然说:“我从小到大,有过很多朋友……”
“他们一开始总是觉得我很特别,喜欢我,接近我,”
陆珠说:“就像你们一样,为我考虑一切,对我好,告诉我一件事应该怎么做。”
“但是他们很快都会在和我接触的时间久了之后……”陆珠看着镜子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弹幕和陆珠相同的视角,这个角度,就像是陆珠强迫弹幕在看着她。
陆珠说:“就会像你们现在一样,不再和我说话,不再觉得我有趣,不再接近我。”
“甚至会说我是个没有感情的,苍白的怪物。”
陆珠对着镜子说:“你们现在也是这样觉得吗?”
“所以你们要离开我了吗?”陆珠慢慢问:“不再爱我了吗?”
弹幕一个个在直播的另一头,头皮全都麻了。
这时候依旧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但是系统出来了。
系统对陆珠说:“有人在外面晃铃铛。”
陆珠死盯着镜子里的表情突然一变,快步走到了窗边,推开了窗户。
屠烈在陆珠一开窗子之后,就飞速跳进屋子里。
屠烈回手关上了窗户,他看向陆珠说:“出事了。我来带你走!”
陆珠看着屠烈,他身上有血迹,是和州山林当中那些突然到处乱跑的怪物厮杀造成的。
进入大荫城也费了好大的力气,绕了好远。好多猎人守在州山林旁边,很显然大荫城也出事了。
“州山林里面的兽类开始异化,我们兽人族也有人被感染。速度很快,感染的方式我们都无法确定,有些接触会感染,有些根本没有接触也会感染。”
屠烈快速说:“被感染之后的东西杀不死,只能用火烧。我们族死了好多人,准备搬到兽神山瀑布里面去住,那些怪物无法越过兽神瀑布,他们好像害怕兽神瀑布的水……”
“大荫城也出事了吧?”屠烈看着陆珠说:“收拾几件衣服,我已经和我的族人说了,带你一起走。”
陆珠一直看着屠烈,伸手给屠烈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
屠烈咽了口口水,看着陆珠的眼睛漆黑的像两个漩涡,把外面的夜色和星星一起卷进来了似的。
“收拾东西啊……”屠烈推了下陆珠的肩膀。
陆珠却笑起来:“你专门来找我的?”
“当然。”屠烈说:“我和乌风都发誓,只要你救了兽人族的幼崽,就帮你从大荫城中逃走,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我带你去兽神山。”
“乌风?”陆珠皱眉。
屠烈立刻说:“就是你救的那个女棕熊的名字。”
陆珠点头,却并没有去收拾东西,而是看着屠烈说:“我不走。”
“我不需要走了。”陆珠说:“我父亲死了,现在没有人会卖了我了。”
“而且我很快要去淮高城。”陆珠说:“淮高城城主的儿子,选择了我作为他的妻子。”
屠烈突然连呼吸都顿住了一样,抓住陆珠的肩膀说:“你要去淮高城?”
“这不行!”
屠烈几乎是在吼:“你不能跟他走!”
陆珠挑眉,屠烈这么大声地喊,她也没有被吓着,只是带着笑意问:“为什么?”
屠烈说不出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不行。
他围着陆珠转了一圈,气喘吁吁地仗着个子高,压迫着陆珠。试图找理由说服她,他的本能告诉他,他今天必须把陆珠带走!
“你不知道州山林中的怪物有多可怕。我们才发现他们没到两天,就几乎在州山林中找不到没有被感染的活物了,连飞鸟都不例外!”
“那些东西一旦跑出来,大荫城会彻底完蛋,”屠烈说:“就算你跑到了淮高城,也根本就躲不开,只有兽神瀑布的水,能让它们后退。”
“听着是很吓人。”陆珠说:“可我要嫁给淮高城城主的儿子,我已经答应他了。”
“你根本不喜欢他,你为什么要答应他?”屠烈不懂:“你明明就恨他,为什么要跟他走?”
“谁说的?”陆珠说:“他长得那么美,我怎么可能恨他?”
“我感觉到的。”屠烈瞪着陆珠,扳着她的肩膀:“在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你必须跟我走,”屠烈执拗地说:“你如果不答应,我就把你捆背上带走。”
陆珠似乎在听什么笑话一样:“我有巫术,我不愿意,你就带不走我。”
屠烈一口气上不开来,憋得额角青筋都鼓起来了,他的眼中充血,细细的血管里,有蛊虫在飞速游走。
陆珠说:“你不用管我了。我给你准备了解蛊虫的药,你带着回去,以后都不要来找我了。”
“不!”屠烈嘴比脑子都快。
“为什么不?”陆珠看着屠烈说:“你带着药,回到能阻隔怪物的兽神瀑布去,解了蛊虫,和族人一起生活,不好吗?”
“反正兽神山上食物充足,你们世代都是这么过的,”陆珠说:“外面的人是死是活,对你们没有什么影响,都死了从此没有背信弃义的猎人族,不是更好?”
“可你会死。”屠烈脑子嗡嗡作响,好像蛊虫游走进了大脑一样,他斩钉截铁地说:“你会死!”
“那些怪物跑出来,谁也逃不掉。”
“那就死啊。”陆珠说:“你不是恨我吗?我死了不用你动手,不是正好?”
屠烈剧烈地呼吸,比他在得到族人的允许后,一路狂奔厮杀到这里还要剧烈地喘息。
他看着陆珠,脑中像沸腾的熔岩一样,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他赤
红着眼睛盯着陆珠,他拿陆珠一点办法都没有。
“城里到处都是猎人,我让郁山给你找一套衣服,送你走,”陆珠说:“我父亲死了。我要去前院。”
“带着这些药,不要再回来了。”
陆珠打开柜子,把一袋子似乎早就准备好的药瓶,递给屠烈:“如果有人轻微被污染,也可以用这个治愈。”
陆珠说完,把药瓶朝着屠烈怀里一塞,走向门边。
屠烈却突然把那些药瓶摔在床上,他拉住陆珠的手,他另一手伸进自己的脖子里,拉出了一根黑绳子,直接扯断。
他把绳子连同绳子上挂着的东西,一起拍进陆珠手里。
“跟我走。”屠烈看着陆珠说:“我承诺,为你狩猎最肥美的猎物,把最鲜美的内脏给你吃,我会保护你,忠于你,直到我死去。”
陆珠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绳子上拴着的,是一颗显然打磨过的洁白兽牙。
是屠烈的兽牙。
兽人会把自己成年时脱落的兽牙,打磨过后,送给他想要缔结婚姻的伴侣。
那代表着他将自己脆弱的幼年期,自己最脆弱柔软的一切,都交付出去。从此为她成年,成为能守护她的兽人。
而屠烈伴着急促呼吸脱口而出的要陆珠跟他走的承诺,就是兽人族的婚约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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