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每个计划都有所偏重一样,此次进入太乐署的三人:慕容仪、慕容月、慕容燕,便以慕容仪为重心。阿大对她的期许是:嫁给高欢!听见这名字,步瑶心里一紧,北魏权臣高欢,那是如同司马懿一般的人物,其他人所不知道的是,高欢的谥号是:高祖神武皇帝!
尽管心里万般思量,可马车行至洛阳城门外的那一刻,步瑶还是被震撼了。古朴的砖石堆砌成巍然高耸的城墙,城墙之上,是三栋典型的北魏阁楼。往来人群都是古人了,步瑶心里忽然激动起来。
“步瑶,放下帘子。”慕容玄沉声吩咐道。
“哦。”步瑶乖乖照做。慕容玄的担心不无道理,已有眼睛盯上这辆马车。
一小厮蹭蹭跑到一匹黑马之前,小声道:“公子,这几个是准备入太乐署的女子,皆为各地选拔上来的绝色女子!”
“知道了。”黑马上之人微微一笑,绝尘而去。
刚刚进入太乐署,三人便被带至训话处,站在一众女子之后。
只见为首的年长伶官说道:“我魏国本设太乐、总章、鼓吹、清商四署,那时我魏国根基未稳,不以声律为务。”她威严扫视全场,缓缓说道:“而我太武帝设乐部尚书,兴宫廷雅乐、雅舞,监管百戏,及四夷邦歌舞。修复散缺的乐章,再行乐府之责。自太和十五年……”步瑶心里一动,果然又是北魏孝文帝,他的汉化改革真的是深入方方面面。
“四署改为一署,即太乐署,设太乐祭酒、太乐博士、太乐典录、方舞郎庶长、方舞郎……力求事有专人,不违《周礼》。而叛军尔朱兆入洛阳之时,燔烧我乐库!多少钟石管弦,毁于一旦!今尚书长令我等速速造办乐器,排练舞乐,以求皇上皇后大婚之时不出纰漏!所以,急调尔等一百伶官,入太乐署,日夜排演。事从权宜,我将尔等按曲目划分,每组设总调动一人,乐官一人,力求尽善尽美。我朝久不闻礼乐,若乐舞出色,皇上赏赐也是有的,尔等可听懂了?”
“是!”众女子齐声答道。
“现下就来定曲目,请各位乐官挑选伶官。”
训话的年长伶官使一眼色,一位方舞郎会意,走到慕容三姐妹面前,“你们三个,跟我走吧。”
步瑶也懂了,阿大买通了太乐署伶官,她们不是去跳舞的,而是去吸引权贵注意的。三人被引至住处,慕容仪掏出一包银子,放到方舞郎手中,“请大人关照我姐妹三人!”
方舞郎早已被慕容仪三姐妹的美貌所震慑,只含混说道:“战火连年,很久没见到如此好的伶官了。先祝几位妹妹好运!”
慕容仪凄美一笑,“谢方舞郎!”
太极殿很多年没有这样热闹了,这是新帝元脩登基以来第一次宫廷夜宴。满朝文武,世家贵族,悉数到场,无不盛装。
新皇上元脩端坐太极殿王座,服饰极为庄重,新制的冕旒严格按照《周礼》以朱、白、苍、黄、玄五色顺次排列,十二旒方为帝王规制。身着玄色宽袖鹤氅,束白玉大带,下着玄色及地裳。然而元脩神色却似悲似喜,怔着望向这大殿众人。回想起不久前的那个大雪天,洛阳城东郭外,依照鲜卑旧制,西向设祭,举毡立汗。可笑的是,今时不同往日,没有举毡问答,没有黄金宝座,没有奉上宝剑,也没有通宵的狂欢。元脩只是将黑毡蒙在七个人身上,北魏就是他的了,不,是高欢的了。他记得高欢拿下身上的黑毡时,元脩说:“我未动一刀一枪,更无功于社稷,以后一切都仰仗丞相。”高欢笑道:“臣仰仗皇上才是。”元脩成了魏国国主。
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他封了高欢能许诺人臣的最高官职,大丞相、太师、世袭定州刺史……高澄也封了侍中和开府仪同三司,许他自置开府以下官属,赐高澄宫锦三百匹、黄金百斤、珍珠无数。对高家已是封无可封。而高欢曾被封为渤海王,开建于晋阳的渤海王府极尽奢华,且地势雄壮。东有太行山,西临蒙山,南拥霍太山高壁岭,北可控东陉、西陉两关,心思之深,让元脩不寒而栗。
元脩宽大袖口下的手微微颤抖,他默默深吸一口气,一手藏于袖口之下,紧紧攥住跪坐的腿,另一手郑重举起了酒盏。
“朕登基以来,一无所长,诸事皆仰仗各位贤臣爱将,尤以大丞相为最!朕本无贤德之才,未动一刀一枪,便做了皇帝,临危受命,实在羞愧!这第一杯,便敬大丞相,以及所有为平尔朱氏叛臣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高欢率太极殿众臣皆干了盏中酒,气氛愈加热烈。胡人训狮石灯上闪耀的明晃晃的灯火照亮了整个大殿,昔年拓跋氏引以为傲的洛阳皇宫,渐渐沦为新兴军阀世家的名利场。在这个没有了礼义纲常的年代,有兵的人就是朝堂上真正的主人。没有了权倾天下的尔朱荣,高欢就成了这狼群里的王。
大丞相高欢坐在皇上元脩下首,头戴进贤冠,身着云锦对襟宽袖衫,脚踩笏头履,高鼻凤眼,长身玉面,不怒自威。人群中,还有他的两个儿子,高澄和高洋。和白皙俊美的父亲高欢相比,高澄看起来更加让人看不透,他抬手端起眼前的酒盏,一口饮尽。神色自若,无波无澜,浓墨一样的头发在头顶简单发髻下面披散开来。高洋则是另一派风度,如果哥哥是恰到好处的俊美的话,那么弟弟高洋更像是一个屠夫将军,鹰钩鼻,吊梢眼,狂放不羁,几乎让人不敢看一眼。
看看这太极殿之上,虽然个个山呼万岁,然而,谁不知道,那都是冲着高氏家族来的。高欢眼风扫过,博陵崔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这些往常高高在上的世家如今都是高欢的座上宾了,更有新兴的鲜卑丘穆陵氏,宇文氏,更不要说没落的皇族拓跋元氏……
大殿中央,一支《白凫鸠舞》娓娓唱来。
“翩翩白鸠,再飞再鸣。怀我君德,来集君庭。”
只有舞辞,哪里算应景。只见一队白衣少女翩然而出,模仿着白鸠的样子,或唱或鸣,灵动婉转。
舞辞继续唱道:“白雀呈瑞,素羽明鲜,翔庭舞翼,以应仁乾。交交鸣鸠,或丹或黄。乐我君惠,振羽来翔。东璧馀光,鱼在江湖。惠而不费,敬我微躯。策我良驷,习我驱驰。与君周旋,乐首亡馀。我心虚静,我志沾濡。弹琴鼓瑟,聊以自娱。凌云登台,浮游太清。扳龙附凤,目望身轻。”
古曲素朴悠扬,闻之忘尘。许久不闻礼乐,众人恍如隔世,有的不禁跟随着乐曲打起拍子。
“看哪,那就是大丞相的长子。”
众世家无不注目高澄,虽是窃窃私语,说的却是众人所想。
“高欢已是人中豪杰,我看他儿子更是如在云端。”
“谁能和高家结亲,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哼,有什么,纵使他金山银河,也不过是小树新墙!乡野屠夫而已。”有世家长者不屑一顾。
“哎,仁兄,时移势易啊,我可是被尔朱家打仗打怕了,我捐粮捐到棺材本都空了。若是高家能给我们太平日子,我就愿意把女儿嫁他。”
“哼,我们世家之人,那是祖宗给的荣光,才会有今日,岂会在乎这一时之势?”
“不然,不然哪。娄夫人还是真定侯孙女呢,她嫁高欢的时候,高欢可是一无所有的贺六浑啊,还不是有今日吗?”
“什么真定侯,不也是捐的吗?和我们怎么比?”
那人放低声音,悄悄说道:“你莫要小看娄氏,有人已经算过了,娄夫人那可是龙母,我看好高氏。”
众人暗语纷纷,高澄却是不动声色。高欢多次教他,越是情势明了,越不能让人看出你的心思。十九岁的高澄有着不符年龄的成熟。如果像尔朱家那么张扬,能活得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