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飘飘,风声滚滚,风雪挟着这股声浪,连天怒潮一般,朝那间小小亭阁席卷过去。
这一波惊涛骇浪之后,涂生掩杀过来。
亭子外面立着十来枝戳灯,照亮亭子内外一大片地方。亭子壁柱间本来安着屏板,可以遮风挡雪,却因在亭子里端茶倒酒侍候的仆人发疯般夺路逃命,将屏板撞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
没了屏挡,北风卷着大雪,穿亭而过,将里面的桌案上吹得杯倒碗翻,一片狼藉。
还有亭里的人。刘师爷抱着廊柱,恨不得一头钻进柱子里。黄国辉站在桌后,还未止住痛哭,一脸眼泪鼻涕,被大风吹得头发散乱胡须翻飞,丝丝缕缕被涕泪粘在脸上,好不狼狈。
黄国辉伸手直指前方,厉声嘶叫:“顾大郎!”
涂生冲出黑暗,大踏步走上亭子。“是我。”
黄国辉如厉鬼噬人,“你你你好狠毒,害我一家……”
涂生道:“你这一家子毒蛇,不知害了多少家人。轮到你家时,还敢喊冤?这一次是你命不好,害到我头上。”一脚踢开那张几案,却只见黄国辉脸上——
——绝望、疯狂之外,竟是满脸得意,狞笑不已!
一股热浪,从黄国辉身后涌起。
随着热浪,赵大使从黄国辉身后转出。
跟着赵大使的,是钱姑娘。
押在地牢里的涂生自然不知道梅林的诗酒之会,钱姑娘却是从小就在这里伺候。她从小就知道,一家之主黄老爷的一件憾事,便是这个文人雅集实在凄凉了些。
黑河镇上所谓的文士,不过是几个账房先生、行医郎中。唯一能和他应和的就是刘文泉刘师爷。但多年咏答之后,实在熟得无趣。
幸好有了赵大使。
自从病愈,赵大使和善了许多,能和黄镇守等人谈笑,说起诗文,更是头头是道。
黄镇守如获至宝,就像寻觅多年不得、突然间出现在眼前的知音。
所以梅林唱和,除发起人黄国辉黄大人之外,刘师爷可以不在,黄太太可以不在,吴老爷吴少爷更是随他们在还是不在——
唯一一个绝不可能不在的,便是玉门出来的赵大使。
所以钱姑娘一听说黄大人请吴老爷去梅林赏雪吃酒,立即便知道:赵大使必在梅林。
若没有赵大使,黄大人绝无兴致开什么梅林诗会。
梅林既有此诗酒之会,赵大使必然在彼。
(那么清雅的唱和之会,难道还是为了吴家父子开的不成?那两个虽不至于目不识丁,但也只是横倒扁担认成一的水平。)
有赵大使在,还怕顾大郎兴妖作怪?
这个赵大使,学得一手玉门的神仙法术,专能克制如顾大郎这般,貌似凡人,出没在人世间的妖魔鬼怪——众人皆是这般说法,钱姑娘坚信不疑。
因为事实俱在。
任谁都奈何不得那个顾大郎。随你千军万马,他都视若无物。吴家边寨吴老爷吴少爷两个,多少年起大兵讨伐,次次都被那妖魔捉到妖洞里去。最后还是黄大人看得不忍,请动玉门的赵大使出马,祭出三味真火,炼出了那个妖魔的本相。
原来是一头其大无比的黑熊精!
自从黑河三岔那一战,这样的传说故事早在小圈子中传得人人皆知。就算黑河镇上百姓不知,像钱姑娘这种,哪有个不知道的。
所以,一听黄大人和人在这里赏雪鉴梅,钱姑娘便知道:要想活命,就在此处。
因为赵大使在此处。
顾大郎之凶狠,钱姑娘看在眼中:切下人头,比切个瓜还容易;手指一捻便能捏断人的脖子——这不是个黑熊精,难道还是个人不成?
面对这样的妖魔,黄府里随便哪个,钱姑娘都绝不敢倚为靠山。
能降妖伏魔的,唯有赵大使。
所以钱姑娘一心一意,只要将涂生引向梅林,引向赵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