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艮自小就是心思敏感细腻之人，他人的痛感，怒感，悲痛感，他都能很容易切身体会。</p>
几年的筹谋，一朝散尽，这对于一个普通旁观者来说，是极难体会的。寻常人打牌输两局，吵架吃亏两句嘴，都极容易气得肝疼。更何况是对于真正在谋大事的人？</p>
对于那些心怀大志之人，失败，或者说是一无所获的溃败，是真的可以气死人的。而且，越有本事，极有可能就越被这种溃败反噬。这事情，跟投入的心力成正比，却未必真有气量有关。</p>
在远古历史上，就有一位惊才艳艳的周姓少年将军，硬生生地被那位被称作卧龙的神人给气死了。这是讲了几千几万年的历史趣谈，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体会那种心境？</p>
丧钟一时半刻也不知道回什么话，只口吐了几个字：</p>
“真是吓死我了……”</p>
太子基笑了笑，说道：</p>
“九龙城的丧钟，也会怕么？”他转过头去问杨艮：“你呢？你吓到了么？”</p>
少年倔强，歪过头去，硬是不肯接话。</p>
太子基看向窗外，口中喃喃道：</p>
“选择了跟天斗，输就再正常不过了。还能一时想不开岔气，挺好的，挺好的……”</p>
“好在哪？”杨艮问道。</p>
太子基转过脸来，脸上一丝戾气闪过：</p>
“好在……证明了，我还是一个，人。”</p>
众人沉默，木屋里只剩下潺潺的溪水流动声。</p>
丧钟自觉地走到一旁，很仔细地装了一碗大补药，递了过去。</p>
太子基看了药一眼，问道：</p>
“自己煲的？”</p>
丧钟点了点头，指了杨艮一下：</p>
“这家伙帮忙看的火候。”</p>
太子基眼神一凌，脸色沉了一下：</p>
“不喝。”</p>
“……”</p>
太子基看了两人一眼，叹了口气，还是把药接了过去，一干而尽：</p>
“丧钟你就不必说了，就算是你小子……”他指着杨艮，“现在身上都压着极重的事，不要再浪费时间做那么无聊的事。”</p>
两个人没有说话。</p>
太子基接着说道：</p>
“近江一役，确实是筹备多年，然后功亏一篑。”他顿了顿，“但你们都知道的，这只是我顺手做的一件事罢了。有没有，成不成，都不影响我最终要做的那件事。”</p>
“就算我死了，那件事，都要做成！懂么？”</p>
两人点头。</p>
“说话。”太子基的声音很细很温润，却有一股难以抵抗的威力。</p>
“明白。”</p>
太子基看了两人一眼，将轮椅拉开半分，从桌椅下拿出了几份文件，啪一下丢了一份过去：</p>
“刚收到的，这是宁家的意思。”</p>
丧钟很自然地拿了起来翻开看，杨艮在一旁瞅着。</p>
太子基又将一份啪一下丢过去：</p>
“这是李家的意思。”</p>
丧钟翻开，表情没有变化。杨艮跟了义兴堂的事情好一阵子，许多事已经能逐渐看懂了，此时脸色一变。</p>
第三份文件，啪一下又丢过去：“这是林永年，那只老狐狸的意思。”</p>
“【何氏璧】，军用天物，要送回九龙城……”丧钟喃喃道，“动静这么大，也可以理解……”</p>
太子基点着桌面说道：</p>
“各怀鬼胎，一个比一个吃人不吐骨。”</p>
丧钟放下文件，问道：</p>
“那，我们该怎么做？”</p>
太子基冷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带了三分不忿，七分轻视：</p>
“能怎么办？每个老板虽手段不同，意思都一样，我们通通照办。”他顿了顿，“行动准则就一个，让老板们满意，但是义兴堂，要全程置身事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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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丧钟说道。</p>
“补药带走，滚吧。”太子基挥了挥手。</p>
“基哥。”丧钟走近了两步，问道：“还有一件事，关于近江那次的。”</p>
太子基神情动了动，却没有抬头，一直在全息电脑上打字：</p>
“说。”</p>
“凤七和洪老鬼那里，线索是全断的，一点东西都查不出来。”丧钟顿了顿，“但他们那个时机，那个手段，打得这么准，要说没有事前通讯，没有中间人撮合，我是不信的。现在……还要投入去查么？”</p>
太子基想了想，说道：</p>
“这事，暂停了。事情太多，不要下过重的本。”</p>
杨艮瞳孔一缩，这个回答完全超出了他的一切预设。</p>
“为什么？”丧钟问道。</p>
“凤七和洪老鬼，认了我这口气，就够了，我迟早找他们算账。”太子基沉吟了片刻，“至于背后有没有人，我觉得从成本上来考虑，那个答案很可能意义不大。”</p>
丧钟没有说话。</p>
杨艮立马抢了一句：“我不明白。”</p>
太子基抬头，缓缓说道：</p>
“有那种手段的人，查起来百分之一百花极大的成本。而结果，我认为无非就只有两种，无论哪一种，都让这件事的答案除了满足我们的好奇心以外，毫无意义。”</p>
“哪两种？”</p>
“一，这是惹不起的人，不查还好，查到了，说不定立马就得撕破脸皮。”太子基顿了顿，说道：“义兴堂现在已经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应付多一个高阶的对手了。”</p>
杨艮听得发愣。</p>
太子基继续低头打字，口中喃喃道：</p>
“第二，这人我们惹得起，打得过，但有我们不知道手段。但……这种情况，以我们的最终目标来衡量的话，我有一种直觉，在现阶段，我们和这人，并不是敌人。”</p>
杨艮听到这里已经背脊发麻了。</p>
对一个潜在的搞砸了自己筹备多年成果的敌人，太子基以近乎绝对理智的角度去分析其存在的意义。再大的恨意，再委屈难受的情绪，都被抛诸脑后，一切，都以目标为导向。用成本，去衡量收益。</p>
冰冷，无情。</p>
这种可怕的思维，常人即使看得懂，看得明白，都没有办法真切地区感受这背后蕴藏的精神力量。</p>
杨艮此时此刻才学懂了，什么，才叫做心狠手辣。</p>
这个词，或许不是用来对他人的，而是用来割自己内心的。</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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