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夜晚,何寿按照往年那般将新娘们带入真君庙的主殿,自己退出来跪在院中等待那位神仙的降临。
此时的真君庙中并不像白天那么热闹,半点声响也没有,昏暗的烛光随风跳动。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何寿和那些新娘。
姑娘们站在大殿中,隔着红布看着脚下光影闪烁,一想自己这一去一二十载,不得音讯,再回来物是人非,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爹娘,不禁悲从中来,小声抽泣。
有人呜咽道:“我不想嫁,我也不想去……”
“我也不想去。”另一人也开口道:“我有喜欢的人。”
“那你怎么来了?”
“我家穷,他家也穷。”她说:“我娘要给我弟弟和哥哥娶媳妇,就把我推出来了。”
“我是被我奶奶推出来的。”又一个人加入话题,“她说养我也是赔钱,不如一头驴对家里有用。借着祖宗阴德得了副好模样,所以要想着回报列祖列宗,为家做出牺牲。”
“我不一样,我是自愿的。”第四人的声音十分高亢,好像很开心,“我爹要把我嫁给离这儿三十里开外的一个老头子当小妾。我听说那人是个太监,变着法儿地折腾人,嫁给他的人没有活过一年的。
本来我的头都已经伸到绳圈里了,可一听神仙要人,我就立刻从凳子上下来,打算赌一把。结果还真被选上了。那老太监不敢跟神仙抢人,连定钱都没问我家要回。”
“可你怎么知道嫁给神仙就会过上好日子?”
“总比现在强。”她说着,擦掉自己脸上的泪,在盖头下依旧保持着笑模样,“若是有福,十几、二十年后能回来,有了本钱这辈子再也不嫁人,只在我爹娘身边孝顺他们。若是没福回不来,只求那神仙下辈子不要让我再托生为人,就算是人也不要是女人。”
“到底我们做错了什么,需要遭这份罪!”
众人越说越难过,哭泣声音也逐渐变大。
在外的何寿听到哭声没有多大反应,他早就习以为常了。往年送亲,开心的只有这些人的家人。而嫁过去的人很少有高兴的,甚至自愿的人都很少。
他嘴上说着城内不少人都愿意嫁,其实他们大都是被家人裹挟,或是因家庭困难,不得不做出“自愿”。
他们不用何寿严加看管,因为捆绑住他们的从来不是镣铐或绳索,而是生活、是贫穷、是无可奈何。
远听礁楼鼓打三更,何寿的视线中出现一双黑色官靴。他抬头一看是那位“昭衡真君”,连忙叩拜行礼,称新娘都在里面,请他过目。
“按您说的,这次去的除了我女儿,都是凡人。”何寿强装镇定,和“真君”一同前行,心里却十分紧张,祈祷他一会儿看不出什么异样。
两人推门而入,屋子里的哭声戛然而止。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等待着这位神仙发话。
何寿陪着他一个一个掀开这些新娘的盖头,让他仔细观瞧她们的模样。这人又施法在她们的额头上点了点,以确认她们是不是处子。
这人不住地点头,表示着自己的满意。在掀开最后一个人的盖头后,他霎时失了魂、酥了骨。
“这位是?”
何寿上前回答:“回大人,这是我……女儿。”
他紧握着手心,瞧瞧那位“真君”,又瞧瞧那位表情比“真君”还嚣张的“祖母”,暗暗祈求“昭衡”别认出她,也同样祈求这位“祖母”别做出什么奇怪的事。过了今晚,凭他们怎么闹也跟自己无关。
“你女儿?”这位“真君”眼中尽是惊喜之色,“你还有这么个天仙似的女儿,怎么不一早送来?”
“她那时年纪小……”
“你叫什么名字?”他说着,上手去摸她的脸。
姜芷夏握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再使劲儿一拽,将他的胳膊卸了下来。那人痛叫一声,还未还手又被姜芷夏封住元神,将他踹跪在地。
随后她又一道法力将他定在原地,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这位自称“昭衡”的人法力不高,长相也一般。姜芷夏猜测他该是哪里散仙,“成仙这么多年,怎么那点心思还净不了呢?”
何寿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这位“祖母”出手也太快了。她扇他就算了,怎么自己的同僚也下这么狠的手。
其他姑娘瑟瑟发抖,吓得不敢言语,不知这女人是什么来头,连神仙都敢打。
“混账!”那人跪在地上依旧叫嚣着:“敢冒犯我昭衡真君,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啊!”
一朵铃兰花漂浮在他头顶上空,巨大的灵压差点没把他的五脏碾碎。
林忆从旁走出,冷声道:“你有几条命敢对我灵清掌门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