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尉？！</p>
晴午两颗漆瞳猛地一扩。</p>
饮下一杯烈酒，胡冲继续道：“晴午，不论差役还是胥吏，都非铁饭碗。”</p>
“饶是我，咱湘绣县吏房管事兼师爷，听上去威风凛凛，然本质还是底层阶级。”</p>
“不论我贪墨一百两还是一万两，都改变不了我是贱民的本质。”</p>
“莫言庙堂那些二三品的大官，即使芝麻绿豆大的九品县尉，略微动动嘴皮子，即可要了我这颗项上人头。”</p>
“可咱们一旦成了有品傍身的官，即刻由底层贱籍鱼跃龙门作士族阶级。”</p>
“晴午，阶级的攀越，是你无法想象的。”</p>
“绝不是由粗布麻衣换作绫罗绸缎，咸菜窝窝头换作大鱼大肉那么简单。”</p>
“所谓阶级，是统治权贵对被统治贱民高高在上的俯瞰！”</p>
“狗不听话，我们就饿它几顿。”</p>
“狗急咬人，我们就将它剥皮抽筋。”</p>
“狗若狮虎极难解决，我们就为它披上人皮，拉到我们阵营。”</p>
“狗若不识时务，我们就……”</p>
“够了！”</p>
晴午沉声一喝，打断胡冲。</p>
看着青年强抑的激烈情绪，还有那只紧握刀柄，用劲之大，以至于手背爬满蜿蜒狰狞血管的手掌。</p>
胡冲眯眼道：“晴午，你因何而愤怒？”</p>
“做捕头，赚的是性命不由己的血汗钱，即使向下捞钱，也需向上看刑房管事、县尉、县太爷的脸色。”</p>
“然做了县尉，你想怎么捞就怎么捞。”</p>
“你莫不是不喜欢钱？还是不喜欢权？”</p>
晴午抓起酒盅仰头灌尽。</p>
“或许有人不喜欢权，不喜欢钱，但我是个俗人。”</p>
“自五岁起，我便贪婪地渴求着银钱。”</p>
青年目光迷离道：“那年正月初五，爹娘带我走亲戚。”</p>
“我家穷苦，住在镇上的小叔家富裕，养了一匹马。”</p>
“明明初四拜年时便说好了，初五一早就坐着马车，一起去临县姑姑家。”</p>
“可等我一家三口来到镇上，却被小叔拒之门外。”</p>
“小叔说，婶婶和堂弟还没醒，不方便让我们进屋，就在外头等一等。”</p>
“至今我还清晰记得，那天的太阳没有一丝丝温度。”</p>
“那天的寒风割的我骨头都痛。”</p>
“爹娘把我抱在怀里，我们一家三口蹲在避风处，等了好久好久。”</p>
“我忘不了那天婶婶递给我娘几片破布，让我们一家三口把布裹在鞋上，说是怕把马车弄脏。”</p>
“我更忘不了上路后，马车中的婶婶时不时冲鼻子扇风，堂弟一直捏着鼻子。”</p>
“我永远忘不了我那如坐针毡，满脸拘谨，笑得特别难看，不断找着话题，想取悦婶婶的娘亲。”</p>
“永远忘不了我那堂堂七尺大汉，却红了一双眼眶的父亲。”</p>
抱起酒坛，狂饮两大口。</p>
晴午继续道：“后来机缘巧合，幸运的成了咱县衙一名皂班差役。”</p>
“也被西门豹大公子拉拢过。”</p>
“那夜，我第一次走进那座莺声燕语的燕雀楼。”</p>
“吃到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不，是连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的山珍海味。”</p>
“席间，西门豹大公子听说我曾学过器乐，便让我吹两手活络气氛。”</p>
“我拿着唢呐，穷尽一身气力，想讨好那群公子哥们。”</p>
“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让爹娘坐着马车去拜年，不再遭风寒，不再遭亲戚白眼，就在那一夜。”</p>
“我吹得好卖力啊！”</p>
“真的真的好卖力！！”</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