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还沉稳不过的男人,浴血奋战不退缩的少年,此刻却满心忐忑,坐立不安。 </p>
他结结巴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问:“你七嫂她……她……” </p>
顾瑜没有勇气问出来。 </p>
新婚没几日,他便随父出征。 </p>
丢下刚娶进门的新妇,丢下他好不容易娶回家的妻子。 </p>
他没有尽好身为人夫的责任,却给新妻带来战死的消息,他不知该如何向妻子交代,更不知该怎样去表达这份愧意与歉疚。 </p>
顾明舒看出了他的紧张和不安,揶揄他:“几经生死,七哥倒是半点没变,只要一提到七嫂,魂儿都没了。” </p>
顾瑜紧张得双拳紧握,但更多的是不能尽到夫君责任的自责与愧疚:“放妻书一事,风军师同我说过,我原以为她嫁我是半推半就,却不曾想……” </p>
顾明舒手脚麻利,已经顾瑜将伤口的血止住,她倒了一杯水递到顾瑜手里:“七哥,七嫂对你,情比金坚。” </p>
顾瑜露出一抹笑意:“是了,原本就是我死乞白赖,几年的软磨硬泡,我习惯了主动,难免会忽略了,在这一段缘分里,没有谁多谁少。” </p>
说话间,他猛然站起,满屋子寻找:“明舒,有没有镜子,我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p>
这样的他,哪里还有刚才脚步虚浮的模样,仿佛打了满满一碗鸡血,精神抖擞,浑身的伤痛都忘记了。 </p>
顾明舒摇摇头,望着兄长促狭的模样,颇有些无奈:“七哥,镜子在这边,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p>
顾瑜坐到镜前,端详着雕花铜镜里的容颜,那么瘦削沧桑。 </p>
他心中的忐忑,也由此变为害怕:“明舒,你七嫂见到我,会不会嫌弃?” </p>
顾明舒笃定摇头:“有的人金玉其外,但却败絮其中。七哥虽然光彩不复从前,但在明舒心底,依旧是那个头顶天脚立地的男子汉,我想在七嫂心底亦然。” </p>
说罢,她捡起镜前的梳子,有心想要为兄长梳一下头发,但刚拿起梳子,她便迟疑了。 </p>
她不再是承天观那个哭鼻子的女童,七哥也不再是那个总是溜出家,偷偷跑到承天观照顾她的男孩。 </p>
她也曾为七哥梳过发,七哥也常常给她绑小揪揪,比师姐们都好看的小揪揪,用两根漂亮的绦带扎起来,小包子一样圆乎乎的小揪揪。 </p>
七哥曾一直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而七哥的生命里,已经多了七嫂这个可以白头偕老的女子。 </p>
他们都已长大成人,有些亲密的动作还是要避免。 </p>
但七哥的身上有伤,举起手臂难免疼痛。 </p>
可她刚要提出帮七哥梳头,顾瑜便接过梳子开始对镜梳了起来,仿佛浑然不觉牵动伤口的疼痛。 </p>
青丝从梳齿间划过,细细密密的梳齿,篦走了上头的血渍,也把那头干枯毛糙的头发慢慢捋顺。 </p>
未及冠的少年,无须簪发戴冠,一条红色的绦带,把整整齐齐的头发束紧。 </p>
顾瑜仰着脑袋,不安地问:“明舒,这样有没有好些?” </p>
顾明舒忍俊不禁,连声回答:“好了很多。” </p>
顾瑜心头一暖,他岂会没有看到妹妹闪闪发亮的双眸。 </p>
便是自己变成一个丑八怪,这个傻妹妹也一定会说好看。 </p>
他转过身,对着镜子照了照。 </p>
铜镜映出他憔悴瘦削的容颜,但一头乌发被捋顺,倒也顺眼了许多,不过面色却不太好。 </p>
于是他又在桌面上翻找起来:“明舒,怎么没有粉?我想遮一遮脸上的憔悴,在皎皎面前,我总要呈现出最好的状态。” </p>
顾明舒没有多说,只是招招手,让心腹护卫把热水端过来,她把帕子细心地投湿,随即又拧干,递给顾瑜擦拭面上的血迹。 </p>
她说:“七哥,男儿不必涂脂抹粉,只要脸上干净,就很好看。”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