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轿看着破旧, 坐上去却意外舒适,只是小鬼抬轿不太稳当,颠得妙妙几乎有些困了。
她坚持将帘子撩开一个角, 看着飞速向后掠去的夜色。虽然她不识路, 但死记住路还是必要的。
“殿下切莫着急……”老头一路飘在轿子旁边,非常贴心地帮她放下了帘子, “我们马上能找到柳公子了。”
轿子里传来一声冷笑:“找什么柳公子?”妙妙接着道,“我们难道不是去完成仪式的吗?”
老头愣了一下,脑子有点蒙,反应了半晌,陪笑:“呃……是是是,殿下说得是。”
禁不住往轿子里偷瞄了一眼:神女不愧是神女,连这也知道……
凌妙妙打了个哈欠, 敲了敲软垫扶手:“快一些,本宫还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归位了呢!”
十年前端阳没完成的仪式,陶荧就是化成怨灵也依然念念不忘, 在长安城副本的结尾, 它要用花式手段把端阳弄进幻境来, 华丽丽地完成对皇家的报复。
本来他是想亲自来见证这个历史性时刻的,只可惜慕瑶比想象中难缠,打乱了他的阵脚, 拖住了他。
这边的事情, 只好先交给手下的教众。
轿子有规律地颠着, 一阵浓重的倦意袭来,即使妙妙心里清楚, 怨灵这边的轿子经常有诈, 还是没忍住, 在昏暗暗的轿子里睡了过去。
轻微的喘息声。
兴善寺大殿燃着幽幽烛火,两侧的地面上分列着色彩艳丽的魔化“欢喜佛”,有的尚在如蛇一般缠动,有的已经碎成了粉末,地上狼狈不堪。
九玄收妖塔镇在高高的大殿横梁之上,飞速旋转着,发出一阵呼啸声,塔下金光直照得空气都干燥起来,不断有丝丝缕缕的黑气被宝塔吸入肺腑,隐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哀嚎。
柳拂衣手上、衣服上沾着的怨灵之血,全部变成风干的红蜡——整座大殿中都是怨灵,已经没有活人的存在。
没有确认慕瑶安全,他已经破平生大例。经过一个时辰无休止的杀戮,他立在供桌旁边,任由九玄收妖塔大开杀戒,仰头看着那座被熏黑的金身大佛,任由汗水流入衣领。
佛像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柳拂衣……”一个恍恍惚惚的声音传来,黑影虚虚地凝出一个人形,站定在他背后,因为被九玄收妖塔金光灼伤,他的脸只剩下一半,显得更加怨毒可怖,“捉妖人除魔捉妖,灵鬼之事当属阴司,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柳拂衣转过身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要怪就怪慕家先出手。”怨灵伸出一只手臂,似乎是指着他的鼻尖,“此事一开始,本是我与赵沁茹的仇怨。是慕家人自恃才高,一而再、再而三加以干涉,我只好……”
他邪邪笑起来,那笑声宛如金属摩擦,让人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
柳拂衣平静地睨着他:“你与赵太妃,有什么深仇大恨?”
“恨……恨极了……”那黑影飞速地绕过柳拂衣,站到了佛像前,似乎在仰头看着佛祖慈悲的眉眼,“赵氏高门贵女,飞扬跋扈,在家为掌上明珠,入宫即为天子宠妃,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一声令下……”他顿了顿,“多少显贵趋之若鹜,层层压榨,哪管路有冻死骨。”
这个停顿之间,似乎略过了很多话语。柳拂衣皱了皱眉。
“你曾经是赵太妃的属下?”他有些疑惑,“据我所知,陶氏居长安郊外,都是手艺人。”
“你说得对。”黑影又怪笑了起来,“陶氏一族,从未出过显贵,皆为平民,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手艺人。”
柳拂衣目露嘲讽:“即是如此,那你为何欺骗赵太妃,说自己来自天竺婆罗门?”
“柳方士猜猜我们陶氏是靠什么手艺吃饭的?”那黑影不答反问,语气更加讽刺。
“制陶,制蜡,木工。”小门小户的手艺,只求温饱,杂七杂八,什么都做。
“你错了。”怨灵幽幽道,“是制香。”
他从供桌前闪着诡艳红光的烛火前走过,“陶家主母陶虞氏,最擅长制香,这本来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手艺,可自从丈夫死后,制香就变成了陶虞氏养家糊口的唯一手段。”
柳拂衣眉心一跳,心里已经电光火石地有了猜测:“陶虞氏是你什么人?”
怨灵并未作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许久才道:“陶虞氏制香,只是为了温饱,养活一家老小,她过自己的日子,谁也没有招惹。”
柳拂衣看着他,点头:“谁也没有招惹。”
“可是赵沁茹,就因为她是高门贵女、天子宠妃,她要信佛,举国上下都必须心怀虔诚,这是什么道理?”怨灵的声音骤然拔高,“一年一大参拜,达官显贵,肆意搜刮,不顾民怨沸腾……陶虞氏只因为会制香,只因为制的香最好最优,就必须不眠不休赶制三天庆典特制香篆,还要说是承了贵人的恩……你说,这又是什么道理?”
柳拂衣顿了顿,答道:“或许赵太妃给了足够的赏钱,只是贪官污吏层层盘剥,百姓疾苦……”
“给了赏又如何?”陶荧猛地打断,半转过身来,死死盯着柳拂衣,“我们陶氏小门小户,从不敢攀此等恩泽,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却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