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勉强点了点头,道:“除了河北,还有河东。铁路修到代州,而后扩修雁门关道路,加强与朔州的交通。从朔州出兵攻大同府,要保证粮饷充足。”</p>
韩琦道:“此事可以。自占朔州,河东路大量兵马北上,经略使庞籍一直留意此事。”</p>
杜中宵点了点头,又讨论了一些杂事。张方平道:“近些日子天气炎热,向两湖去的禁军先暂停几个月,等到天气凉爽再南下。去的兵士都是北方人士,那挡那里的暑气,去了水土不服。”</p>
杜中宵道:“若如此,需吩咐将领,着意看着要走的士卒。这些人确定要离开禁军,在京城里没有事情,可不惹出事来。不如这样,先把他们调出城去,在附近驻扎为好。”</p>
文彦博点头,看看天色,道:“若没有其他事情,今日便如此吧。这样热的天气,早早回去躲一躲暑气。天气炎热,这些日子政事不多,两府议事,先停上段日子,天气凉了再说。”</p>
众人没有异议,各自行礼,离开都堂。</p>
走到路上,韩琦道:“今日无事,各位到我府上,饮两杯酒如何?花园里凉风习习,倒是舒畅。”</p>
文彦博几个人要回去歇暑,推辞掉了。只有杜中宵、张方平、张昇三人无事,跟着韩琦到了他的府上。韩琦家中人口多,府第比杜中宵的家还要大一些,后边一个花园,花园中还有一个池塘。这个季节坐在池塘边的凉亭里,凉风习习,让人身心舒畅。</p>
几个人落座,韩琦命人上了茶来,坐着闲谈。</p>
聊了几句闲话,韩琦对杜中宵道:“这些日子又是整军,又是营田,太尉用心公事,劳累了。”</p>
杜中宵道:“有什么办法?圣上命我到枢府,本来就是要做这些事情,怎么能够不用心?而且几年后对阵契丹,不是容易的事。现在用心,以后就可以轻松些。”</p>
韩琦笑着摇了摇头:“太尉,你真地想在整军完成之后北上,恢复燕云?”</p>
听了这话,杜中宵吃了一惊:“圣上对此事看重,朝中的官员不是应该都明白吗?”</p>
韩琦道:“许多事情,嘴上可以说,却不一定要真地去做。朝中官员眼里,大多数人可不是这么看的。契丹立国已久,幅员广万里,兵马众多,可不是党项小国可比。讨伐契丹,官员眼里,只是圣上说一说罢了,又不一定真地去做。两三年后的事情,哪个说得准?”</p>
杜中宵不由愣住,回想起刚才都堂里的情景,慢慢有些明白过来。自己是把皇帝的话记在心里,大军整训完成之后,便就兴兵北上。一切政事,都是按照这个节奏安排。但在其他官员,特别是中书门下的官员眼里,可未必如此。很显然文彦博就不认为,两三年后真地会北上。铁路修到保州没问题,本来就是要一条铁路通到边境,与契丹关系不好,便就开始修。但真按战时的需要,东边的也修起来,文彦博就没有兴趣。在他眼里,整军完成后跟契丹作战,只是说说而已,怎么会真地去做?</p>
想明白了此节,杜中宵点了点头。是啊,灭掉党项就是了不起的功绩,还要去打契丹,现在的皇帝当自己是汉武帝吗?战端一开,可不是一两年内能结束的,何必呢。</p>
一边的张方平道:“这几年虽然钱粮比以前多收了许多,但花钱的地方也多了。今年整军,加上两湖营田,花钱不少。许多事情,若不是不做不可,就先停了下来。这些日子,因为两湖营田,各地征集耕牛、农具、种子,诸如此类的事情着实不少。文相公处理这些事情,难免烦躁。”</p>
杜中宵看看韩琦,又看看张方平,道:“两位以为,我做事情太急了?”</p>
韩琦点头:“不错,有些急了。契丹刚刚平定了耶律重元,两三年内不会有异动,整军可以从容一些。六十万大军,用五六年能整训完就已了不起。太尉要用两三年的时间,实在是太急了啊。”</p>
杜中宵道:“相公,话不是这样讲。不是我做事急,而是将领官员的惰性。如果不在短时间内完成此事,时间一长就懈怠了。那个进候,不但是做得慢,还做不好。”</p>
韩琦道:“怎么会呢?做事有条理,一步一步来就好。”</p>
杜中宵摇了摇头:“真正要完成整军,就要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完成。而且在完成之后,立即就进行大战,用战争来检验整军的成果。不然,此事是很难做好的。”</p>
第158章 能战方能言和</p>
听了这话,韩琦奇道:“太尉如何这么说?一军练成,分驻外地,再练一军,又有何不可?”</p>
杜中宵道:“相公,一军练成,如果没有战事,只怕很快就会堕落下去。军中经验,没有在战争中见过,大多都会很快被忘掉。书本上学又如何?三令五申又如何?不打仗,那些都是没有用的东西。只有在战争中真正见过,真正经历过,才会真地学起来。”</p>
张昇道:“也未必如此吧。依太尉所说,一支军队,不管练得如何,不上战场,岂不是就一直不能打?若是如此,又办军校,又教新兵,又有什么用处?”</p>
杜中宵点了点头:“不错,一支军队没有上过战场,任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也是不能打的。如果没有战事,那就要模拟战事进行演练。练得越多,模拟越逼真,效果就会越好。但与实战相比,总是要差一些。我们现在整训,实际只是重编军队,没有机会演练——”</p>
韩琦道:“怎么没有机会?编成新军,让他们到外演练就是。”</p>
杜中宵摇了摇头:“新编成的各军,对于战事都不清楚。没有合适的敌人,又怎么练得出来?只有真正找过仗,上过战场,知道仗到底应该怎么打,才能够知道怎么演练。不打仗的时候,军人哪怕看着再勇武,真上了战场,什么样子可说不准。见了敌人一哄而散的有之,打不过敌人,对老百姓穷凶极恶的有之,都不稀奇。纪律写在那里,真能保证战场纪律的,又有几支军队?”</p>
见杜中宵说得认真,韩琦看看张昇、张方平两人,道:“依太尉的意思,不上战场,军队能不能打就是说不好的事情?我看河曲路诸军,做事甚有章法,党项实在不堪一击。”</p>
杜中宵道:“那是因为,当时营田厢军练好之后,到了河曲路敌军不知,连获大胜。一场胜仗一场胜仗打下来,军队的心气起来,变得不一样了。当时初练好军队,如果就遇到强敌,不支的话,这支军队最后如何,可就不好说了。这就跟人一样,百炼成钢,可刚可柔,最后才能够稳定下来。”</p>
听了这话,一时间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没有想到,杜中宵对军队是这样的看法。本来以为,整训只是按照河曲路的军制,把军队的人换了之后,重新编制而已。却没有想到,真正完成是要经过一场大战才可以。不经历战火,怎么编制,也只是书面上的而已。</p>
看看天色,韩琦道:“左右今日无事,便上些酒菜来,我们边饮边谈。”</p>
不多时,酒菜上来,韩琦举杯:“难得今日我们聚在一起且饮一杯。”</p>
放下酒杯,韩琦对杜中宵道:“以前只见太尉在河曲路时,带着大军连战连胜,向无败绩,开拓出万里之地。却从来没问过,太尉觉得,什么样的军队,才算是真正强军?”</p>
杜中宵想了想,道:“真正的强军,只靠军队是不行的,需要有天下的民心才可以。按理来说,军队应该是从百姓中出来,为朝廷做战的。以前的禁军,因为种种原因,许多世代当兵。这些人,跟百姓的关系淡了,并不能打恶仗。只有真正从百姓中出来,为了百姓,为了天下作战,才能成为真正强军。”</p>
这个道理杜中宵是学过的,简单一句话,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军队只有与人民连在一起,才能百折不挠,越战越强。不过这个年代,没有条件,这一点很难做到。不但是对于朝廷来说不可能,对于百姓来说也不可能,不具备那样的客观条件。</p>
以前的禁军,由于宋朝脱胎五代,篡周自立,刻意让军队与百姓保持距离。不要说从群中来,到群众中去,他们本就刻意与百姓保持着距离。这样的军队,时间一长,将领的能力不行,下面的士卒自然也就不行了。而且没有韧性,一旦失败,便就不可挽回。</p>
杜中宵很清楚现在没有建立人民军队的条件,退而求其次,建立专业化的军队。让军队保持最基本的战斗力,后边就是凭强大国力,与敌人硬碰硬打仗了。</p>
一支军队,是有自己的性格的。只是按照新的编制整训,不经过战火的洗礼,军队是不可能成长起来的。原来的性格不会消失,很快就会腐蚀新的军队。</p>
听了杜中宵的话,张方平道:“禁军是国家爪牙,只要能打仗就好。百姓生活安逸,便是天下最大的乐事,怎么能靠他们打仗!普通百姓不识兵戈,才是朝廷之福。”</p>
杜中宵点了点头:“参政说的没错,不闻兵戈,是百姓的福气。可没有强军,众敌环伺,这福气是可望不可求。能战方可言和,只有打得四邻无话说,才会有真正的和平。不能打,周边强敌岂能放过嘴边肥肉?便如前唐,国力盛时四夷来贺,国力一弱,遍地兵戈。”</p>
这是矛盾论,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不是多么高深的理论,但也不是一般的官员能认识得到。张方平对此显然并不赞成,对他来说,军队就是军队,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百姓享受和平就好。</p>
百姓不识兵戈是福气,不过这样的福气只能凭运气,看别人给不给你。只有自己是天下强军,四夷不敢动入侵的念头,那时才是真正的和平。</p>
张昇点了点头:“太尉说得对,能战方能言和。若是不能打仗,再是忍让有什么用?当大唐安史之乱后,周边的吐蕃、回鹘、南诏,诸般种种,可没有善类。”</p>
杜中宵道:“对,朝廷必须要认识到这一点。为什么有和平?因为自己兵强,周边敌人,来入侵讨不到便宜。一旦入侵对外敌是有利可图的事情,和平就很了。便如澶州之盟,如果不射杀萧挞凛,</p>
让契丹人知道不能取胜,怎会有后来的兄弟之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