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在官厅踱来踱去,仔细想来,自己对胜州的商业环境过于放任了。这三年多,主要精力都是在军事上,州里事务完全交给幕曹官,许多有背景的人商人不怕。胜州是边地,对外贸易的对象不仅有西域,还有契丹和党项。对于这两个国家来说,边境走私是不可能断绝的。不过走私军资,这还是第一次。</p>
想了又想,杜中宵吩咐士卒,去叫富弼、张昇、田京和李复圭到官厅来。这不是小事,朝廷接下来对付的可能就是党项,向那里走私军资,相当于是通敌。</p>
不大一会,几人到来,在官厅里分宾主落座。</p>
杜中宵道:“刚才陈希亮来报,有人首告城中有人向党项走私硫磺、焰硝,事情不小。这些都不是普通的禁物,是军资,其来路必然成问题。”</p>
张昇道:“党项国内不产硫磺和焰硝,朝廷也不许卖向那里。是什么人这样大胆?”</p>
杜中宵道:“还不知道。我们以前对这些管得不严,查得不紧,利之所在,总有人想试一试。此案我自会从严处理,你们不必担心。我现在担心的,是军中的物资。虽说管理严,难免有人看在钱的份上想试一试。从今日起,军中严查各种军资!李复圭,你是管河曲路军资的人,此次不必参加,只是随着诸位看一看好了。同时去信西域,告诉张岊,让他那里一起查!”</p>
几人称是。</p>
富弼道:“自从节帅入河曲路,火器之利,天下皆知。这是国之重器,以前朝廷没有严管,只是一时疏忽罢了。现在首告有人走私,很可能以前就有不知多少流了出去。此事除了本路严查,还应该上奏朝廷,天下严防。焰硝和硫磺,不如以后不许民间随便贩卖,全由商场卖好了。”</p>
杜中宵点头:“副使说得对。这几年变化太快,很多政策跟不上来,是要好好管一管了。等到查罢了这件案子,我会上奏朝廷,把天下的焰硝和硫磺统一收到商场来,由他们发卖。”</p>
田京道:“听说党项这几年铸了不少炮,只是少火药。向那里走私这些东西,以后是必是麻烦。”</p>
杜中宵道:“也不必过于担心,与军中用的相比,民间这些东西本来不多,能有多少卖到党项?之所以严惩,是给大家做个样子,告诉他们这些事情可是做不得。胜州这里,因为占住的时候,本地土著实在太少,都是内地来的营田厢军,管理不严。特别是外地到这里开铺子的商家,官府各种优待,而没有严厉监督他们。只知这里有利可图,而不知许多事情不能做。”</p>
富弼道:“出这样一件事情也好,不然我们不还蒙在鼓里?命本州人员严查,我们查军里,无非严主死守就是。党项铸了炮,火药不够,不是什么大患。”</p>
杜中宵点了点头,与众人商议,后续的盘查如何安排。</p>
清晨时分,沈员外正在家里安睡,突然冲进来几十个兵士,从卧室把他揪了出来。睡在一边的妾侍被吓得直叫,缩在床的一角,样子十分惊恐。</p>
张唐英亲自带队,看着沈员外,沉声道:“你就是悦来货场的东家?对了,还有悦来商铺。”</p>
沈员外点头:“不错,这些是小的名下产业,不知犯了何事?”</p>
张唐英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先抓回到衙门里去!派人看住了这里,一个人也不许出去!”</p>
身边的士卒应诺。张唐英吩咐人带了沈员外,急速回到司理院。</p>
到了司理院,张唐英升堂,命把谭四郎带了上来。</p>
见到谭四郎,沈员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这孩子是自己从并州雇来,带到这里,立得有五年的身契。他做活麻利,只是不太好管,常常惹出许多事来。沈员外管得严,除了定的工钱,因为讨厌谭四郎喜欢生事,平时并没有赏钱。昨夜他向自己讨赏,自己没给,想不到就到衙门首告了。</p>
张唐英指着谭四郎道:“这是你下面的小厮,有没有认错?”</p>
沈员外点头:“不错,这是小的从并州雇来的。当时说好,在我这里做五年,时间到了,给他路费回家里去。依律奴仆不得告主,他告我什么?”</p>
张唐英厉声道:“一般案子,自然不许奴仆告主。不过这件案子,却是你私卖禁物出国境,此是朝廷严禁!硫磺、焰硝,俱是朝廷禁物之列,不许在胜州城私自出售,你竟然敢卖给党项!”</p>
沈员外听了,脸色立刻白了。在内地这些并不是禁物,但胜州严禁,自己却卖到国外去,此次只怕不能轻了。这个谭四郎,要赏钱要不到,没想到就来首告。</p>
此时的律法,不许奴仆告主,不然严惩,而且不治主人的罪。不过话虽如此说,还要看主人犯的罪是什么。如谋大逆等重罪,或者是主人凌**仆等,还是允许奴仆告主的。而且自立国以来,已经有过多次官员利用奴仆告主,对主人治重罪的案子,有前例在。</p>
张唐英道:“在你的悦来货场,已经起出了大量焰硝、硫磺,事实俱在。而且谭四郎招认,这些货物你要卖给党项来的人,此事可是确实如此?”</p>
沈员外急忙喊冤枉:“小的哪里知道买货物的是党项人?此事实有冤屈!”</p>
张唐英冷笑一声:“等到把犯人拿来,自然知道。你认与不认,又有什么区别!”</p>
第206章 闲话党项</p>
王普站在门口,伸着脖子看着前方拥挤的人群,连连摇头:“这几个人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竟然敢卖军器给党项!衙门审过了,竟然就要问斩。说起来到胜州两三年,还没斩过几个人呢。”</p>
说完,看了看旁边金三的铺子。朝廷占了高昌,金三便不如从前嚣张,这些日子态度好了许多。这些胡商,心中没有朝廷律法,更加会干这种事。可惜这次严查,并没有胡商牵涉其中,让王普意外。</p>
正在这时,杜中宵和富弼、张昇三人走到店前,道:“主人家,里面还有空位子吗?”</p>
王普急忙行礼:“节帅来了,当然是有位子的!快快里面请!”</p>
随着王普进了店里,到了二楼一个小阁子,三人落座,杜中宵道:“现在正是夏天,应该吃些清淡东西。主人家,你店里现在有什么清淡菜色?”</p>
王普道:“最近黄河里产的有上好大鲤鱼,可以来一条。还有藕片菜蔬,也是极好的。”</p>
杜中宵道:“便是如此,挑清爽可口的上几个菜,再打一角酒来。”</p>
王普答应着去了,自去厨房吩咐。西域归属朝廷之后,胜州的客商多了许多,最近生意不错。</p>
几个人饮了茶,杜中宵道:“前几日,狄太尉由枢密使出京,出任秦凤路经略使。另外,还听说韩太尉要来河曲路,兼管河曲和西域。西域虽然单独设路,不过两地军队归属一个经略使。”</p>
张昇道:“韩太尉来河曲,那节帅呢?”</p>
杜中宵道:“我的去向还说不清楚,很可能是回京了。自北上救唐龙镇,已经三年多了。就是从设河曲路算起,也已经过了三年,自然是该离任了。”</p>
富弼道:“河曲路是节帅打下来,并一手发展到今天,突然离开,是否不妥?似节帅这般,其实可以连任,等到一切都稳定再说。现在离去,只怕周围的党项和契丹会闹出事来。”</p>
杜中宵道:“能闹出什么事?契丹两帝相争,争了三年,还没有争出个结果来,都快分成两个国家了。至于党项,狄太尉出任秦凤路经略使,不是摆明了要攻他们吗?”</p>
富弼点了点头,想了想道:“朝廷看来是有这个意思。狄太尉经略秦凤路,必然是想从镇戎军发军攻灵州。韩太尉来河曲路,想来是从河州攻山河关,或者从伊州攻沙州。”</p>
杜中宵道:“我们出任外地,朝廷的事务所知不多,不过想来就是如此了。这几年党项最怕的就是攻山河关,那里建的特别稳固,又借地利,攻之不易。真要攻党项,最好还是从伊州攻沙州。我们有铁路到伊州,党项在沙州的兵力却十分薄弱,相对好打。”</p>
正说话间,王普和小厮上了酒菜来,摆了一桌子。王普给三人倒上酒,便就告辞出去。</p>
杜中宵举杯道:“在河曲路三年,我也该离开这里了。今日定餐,是请两位来说些闲话,以后不一定有机会了。河曲路事务,在我走了之后,多半要交给你们处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