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邢节级声色俱厉,众人不敢再鼓噪,一个一个上来领钱。</p>
这个年代确实有很多人不认字,官府到处揭榜,普及各种面额的区别。最小面额是五文,上面印着五个铜钱,一目了然。后边是十文、二十文和五十文,十文一串,钱引上分别印着一串、两串、五串。大额的还有一百文、五百文,钱引上面印着一个和五个大钱串。最大面额是一贯足,上面印着一个银元宝。</p>
五文钱引的主色调是黑色,十文、二十文和五十文的主色调是青色,一百文和五百文是朱色,一贯的主色调是金黄色。特征非常明显,而且大小也有区别,一眼就可以看出来。</p>
钱引上面印的图案非常精美,出自名家,很难模仿。机器印制,与小作坊也有明确区别。</p>
得了钱引,许多人心中惴惴不安,生怕明天买不到东西,成了废纸。纷纷商量,一会晚上出去,能买到什么就买什么。换成米,心里才能够踏实。</p>
邢节级心中一样对钱引不信任,但没有办法,官吏是首先要接受的。从发行钱引开始,河曲路的一切官方支出,都用钱引,不管是采买物资,还是官吏的俸禄。</p>
到了晚上,胜州城里格外热闹。小摊贩好像有默契一般,早早收了生意,纷纷关门。钱引他们不想收,官府又逼着收,那就干脆不做生意了。店铺也是一样,除了少数,大多关门歇业。</p>
而得到钱引的百姓,则纷纷走出家门,在街市上游荡。一见到开门的店铺,纷纷涌过去。只要是自己能用的东西,先买到手再说,许多东西涨了价钱。</p>
梁都彭看看店中坐满的客人,又看看街道上涌动的人群,对王普小声道:“员外,旁边的铺子都不做生意了,生怕收到钱引。我们要不要学他们?不说钱引以后能不能用,就看今天许多铺子涨价,钱引只怕不能当作铜钱用。纵然能买东西,价钱只怕也比铜钱高。”</p>
王普道:“这是帅府定下来的事情,怎么可能会不能当铜钱?真像你说的,用钱引的价钱比用铜钱高,杜节帅的脸面何在?放心,开始几天乱一下,很快就会平定下来的。”</p>
梁都彭总有些不放心,又道:“要不,我们也学其他铺子,涨一涨价钱?”</p>
王普道:“现在涨价钱,一是让老客人寒心,再一个过几天降下来,平白让人耻笑。主管,做生意是个长久的事情,不能贪图一时蝇头小利。”</p>
正在两人议论的时候,一个汉子走过来,</p>
伸头看看店里已经客满,道:“主人家,你这里没有空位了。不知道能不能卖我些羊肉,自己回家做了吃。”</p>
梁都彭指着一边蹲在路旁吃面的人道:“没有位子,可以在外面吃。看那几个客人,便是买了我们店里的面,那里不是一样?”</p>
那汉子连连摇头:“我是个体面人,怎么会蹲在路边吃饭。卖我些羊肉,自己回家煮了吃。”</p>
梁都彭还要再劝,一边的王普拦住他,对来人道:“我店里是还有些羊肉,不过都是煮好了的。你若是要买,可以按店里价钱给你。不当什么事,觉得味道可口,以后来店里用些酒菜。”</p>
说完,问了数目,吩咐小厮进去切肉。</p>
那人提了肉,正要掏钱,突然又问:“主人家,不知能不能再卖我些酒?回家饮几杯。”</p>
王普混不在意,又卖了他几瓶酒,都是按照正常价钱卖出去。那人千恩万谢,掏了钱引出来,付过了账,提着酒肉快步去了。不多时,又有几个人来,一样是买酒买肉,付账用的钱引。</p>
梁都彭无奈地道:“员外,必然是消息传出去,都来我们店里买。他们就是有心来用钱引的,想来其他的店里不做他们生意,或者是别的店里已经涨价了。”</p>
王普虽然心里也有些嘀咕,还是坚持要正常做生意,只要店里有,有人来买就正常卖。</p>
第77章 谁买谁倒霉</p>
杜中宵看着两个吏人,各自手中提个大包,藏在身后,低着头急急匆匆过去,对陈希亮道:“签判去知会一声陈提举,我们一起到商场看看。今天的商场里,想来十分热闹。”</p>
陈希亮应诺,快步出了衙门,去常平司请陈旭。</p>
昨天开始,河曲路正式发行钱引,完全代替流通中的铜钱。原则上,除非大额兑换,官府不再发铜钱出去,小额硬币由镀锡铁钱代替。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方面社会上要认识到铜钱的作用会彻底被钱引和铁钱代替,存铜钱没有用处。另一方面,钱引和铁钱通行后,会慢慢摆脱铜价限制,真实币值会逐渐发生变化。币值一方面跟官方发行的钱引数目有关,跟经济的实际情况有关,还跟交易的便利性有关。最小币值的硬币购买力不能太高,要跟现实的交易习惯相匹配。</p>
随着搪瓷制品在市场上流行,代替了很多原来铜的用途,铜的价值实际一直在下降。在搪瓷最流行的京西地区,毁铜钱铸器已经无利可图,铜钱与铜器巨大的价差逐渐消失。</p>
铜的价值下降,必然会导致铜钱的购买力下降,以铜钱为本钱的钱引购买力也会下降,有一个自然贬值的过程。这个过程会非常缓慢,而且各地不会同步,其实有投机的空间。现在最合适的投机物资是金银,不过官府限制金银买卖,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p>
发行钱引,中间没有缓冲,一步到位,必然会引起混乱,这一点杜中宵明白,包拯和陈旭等人也明白,早已经做了布置。一只手是放,坚持官方使用只用钱引。一只手是收,作为最大的商业机构,胜州城里的商场物价稳定,那就翻不起波浪来。</p>
不多时,陈旭和陈希亮一起到来,向杜中宵行礼。</p>
杜中宵道:“自用钱引,昨天白天还没有什么乱子,晚上可是热闹得很。领了钱引的人,拼命想要花出去,生意人不想收。店铺关门,街上到处都是想花钱的人,一直到宵禁还有人游荡。昨夜钱引没有花掉的,想来今天会去商场买东西,尽快花出去。难得的热闹,我们一起去看一看。”</p>
两人应诺,带了随从,出了帅府。</p>
走到路上,杜中宵对陈旭道:“提举,你猜今日商场里什么会卖得最好?”</p>
陈旭想了想道:“一是粮食,不管怎么样换成粮食都是不亏。除了粮食之外,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日常所需。里面的盐和茶,每日少不了,又不会朽坏,我猜最大宗就是它们。”</p>
杜中宵道:“提举说的不错。不过还有一样东西,尤胜过盐和茶,就是砂糖。”</p>
陈旭听了连连点头:“节帅说得对,是下官疏忽了!砂糖同样不会朽坏,而且价钱高,不管是自用还是送人,不愁将来没有用处。”</p>
杜中宵微笑着点了点头。今天他看见衙门不少吏人,都提了大纸包,分明是商场里卖砂糖时的包装的样子。连衙门里的吏人都信不过钱引,急急去换成了砂糖,何况是普通百姓呢。</p>
陈旭叹了口气:“还好,我们预先估计到了此事,吩咐商场提前备货,凡是不易朽坏的货物,都应有尽有。这些日子储存了足够的粮食,也不怕粮价上涨。”</p>
杜中宵道:“现在河曲路的官兵百姓,其实都是朝廷养起来,百姓才买多少粮?粮价无论如何不会波动的。倒是盐和糖吗——”</p>
陈旭一惊:“节帅的意思,怕百姓一直信不过钱引,真把价钱推上去?”</p>
杜中宵听了笑道:“恰恰相反,我不怕他们把价钱推上去,而是怕将来价钱降了,这些人后悔!”</p>
陈旭听了皱眉:“砂糖和盐的价钱要降吗?下官倒是没有听说。”</p>
杜中宵道:“前两年铁路修到江陵,运输便利,很多蜀地的砂糖商人,结伴到岭南去种植甘蔗。现在已经数年过去了,岭南的砂糖,到了行销天下的时候。还有,今年两浙路修了江宁到明州的铁路,明州蔗糖运入中原费用大降。再加上西北铁路到了凤翔府,蜀地的砂糖运出来也便宜了。几方相加,几个月内砂糖价钱就会降下来。存太多砂糖,到时必然后悔。”</p>
杜中宵自己家里就是种甘蔗制糖的,数年之前陈循就跟一些砂糖商人一起,到岭南布局。侬智高之乱平定,漓江水系与长江水系相连,水陆联运,运费可比川蜀运出来低多了。种植面积增加,运费更加便宜,砂糖产业现在到了爆发的时候。这个时候存糖避风险,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p>
陈旭对此并不了解,听了杜中宵的话,深以为然。又道:“砂糖如此,那盐为何降低?”</p>
杜中宵道:“现在河曲路一带卖的是解盐,虽然用铁路运,运费并不高,但解盐卖价在那里。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卖解盐?提举忘了,白马监军司为何设在娄博贝?那里有盐池,盐取之不尽,而且比解盐好煎多了。河曲路数州之地,多少盐池?忙了几个月,到了该产盐的时候了。”</p>
陈旭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自己还是来的日子太短,对河曲路了解的不深。当然,现在三司已经分开了,盐业归盐铁司管,常平司隶户部司下,也没有人告诉陈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