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头道:“妈妈说,我现在年纪还小,不急着出来做事。最近营田务在镇子里又建了处学校,学的更深一些,不过要考中了才能进。他们的意思是让我考进那里,再学上两三年,年纪大一些了,再定将来学什么,做什么。我自己觉得,以后进铁监去做事,其实也不错。”</p>
何道成道:“莫去,莫去。我们这里有些到那里学的人,学成都不回来了。既是新设学校,必然会有新的去处,你大一些再说。依我看来,再过几年,几处衙门里做事的人,差役会越来越少,只怕大多都要考试才能进去,发着钱粮。进衙门做事,不是强似铁监?”</p>
狗头哪里明白这些,年轻人总是想着出去闯一闯,这个时候没有梦想,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衙门里这几年很明显,专业性增加,以前一些公吏之间心照不宣的隐形规则,都被拿到了明面上。以前进官府做吏人虽然也要考试,多只考认字和书算,现在考的时显多了。财政宽裕,差役减少,有编制钱粮的公吏增多,很多事情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只有一桩,做了这种考进去的公吏,同样有回避的要求,一般要求要到百里外的隔壁县做事,有些不太方便。</p>
几个同伴催着走,狗头想起什么,对何道成道:“何阿爹,学校里先生为取了名字,叫贺吉,是个吉祥话的意思。以后你叫名字,现在大了,不好再叫小名了啊。”</p>
何道成连连点头,又问:“既有了名,先生有没有给你取字?”</p>
贺吉道:“没有。先生说现在还小,等考到上一极的学校,才能由先生取字。”</p>
一边说着,贺吉与几个同伴打闹着向村里跑去。何道成坐在地上,看着几个人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笑容。这才是自己想象中安静祥和的乡村生活,生活一天天好起来,轻徭薄赋,有个盼头。</p>
营田务衙门里,杜中宵和张昷之、苏舜钦坐在一起,看着最近夏粮的账簿和一些总结,商量着这一季衙门的收入。现在乡村从田地里收的主要是粮食,钱已经换成了绢布和各种特产,不再收现钱。五等户的差别在差役上,表现为以日计工的徭役,做得少了交钱,多了发钱。其他各种苛捐、杂税、和买和摊派等等,全部已经取消。州县钱的来源,是在工商业,除了税钱,还有一些官办厂社。</p>
把账放下,杜中宵道:“最近我听说,除了完税,乡村人户手里还颇有些余粮。所谓谷贱伤农,这一两年,周围州县风调雨顺,又有水利相助,粮食的价钱被压下来了。现在市面麦每斗不足三十文,粳米不过五十余文,这还是有常平司发钱引出来的价钱,远低于往年。北路几州,麦每斗要六十文足,有门路的贩粮到那里就赚大钱。这样不行,粮价一低,下年种粮的人就少。常平司平抑物价,首要在粮价。现在刚刚收过麦,我与转运司商量过,决定以麦每斗五十文、粳米每斗九十文和籴。几个大的州县,最近几年都建了储粮仓,隶常平司下。收上来的粮食,先存在里面,哪里受灾,就运到哪里卖掉。”</p>
张昷之道:“如此最好。谷贱岂止是伤能,也伤营田务啊。到现在为止,营田务还有不少公田,收上来的麦子数十万贯。没有个好价,这可如何是好?有常平司托底收粮,就不怕谷贱伤农了。”</p>
这是粮食的最低保护价,历朝历代都有,常平仓就是从这一制度传承下来的。当然,管理不善,资金不足,有制度而无法执行是常有的事。现在常平司有商场,有储蓄所,还发行纸币,资金充足,平抑粮价的本职工作必须做好。最少要保证本路州县,粮价差别不太大,让贩粮成为微利。</p>
营田务也有自己的仓库,存储一部分粮食。按照出陈入新的原则,每年都要更换一部分,陈粮低价卖出去酿酒,进新粮入仓。但收的大部分粮食,除了转运司提调,还是要在市场上卖掉。最近连续两年丰收,转运司不调粮,卖出去价低,营田务也为难。</p>
常平司正常应该是按三年收粮,储存一年之用,以平抑粮价来设置。也就是存三年的粮食,能够在关键时刻卖出来,让市面上的粮价稳定,大部分人吃得起,而不至发生饥荒。这个数字并不大,只是为了平抑粮价,并不需要喂饱所有人。杜中宵在资金充裕后,是按常平仓所积,能够在大面积绝收的情况下喂饱管下所有人布置的,社会上的粮商基本绝迹。依然在贩粮食的,要么是贩运地方名产特产,要么就是红豆、绿豆等等杂粮作物。</p>
有营田务在,仓库里已经满了,今年再保护价收购,必须卖到外地去。好在有了钱路,运到北方几路并不太难。特别是陕西路和京东路,粮价相对较高。</p>
正在这时,公吏来报:“提举,新任的常平判官已经到了。听说是坐火车来,并没有走经湖县的驿路,是以沿路并没有报来。”</p>
第215章 常平判官</p>
来的是卢革,之前知婺州,任满到京述职,来做第一个京西路常平判官。本来京官到任,离京应该是走驿路的。从唐州下车,经湖阳县到枣阳,见仍兼营田务的杜中宵。铁路经过唐州,与原来的驿路分道而行,绕过大泽,刚好走的湖阳另一边,经过新野。铁路已经运行数年,朝廷终于改了原来路线。</p>
卢革年少成名,十几岁的时候得到了知州马亮的赏识,参加发解试,马亮特意叮嘱通判让卢革过发解试。卢革听说了此事,以得私荐为耻,没有参加。下一届进士及第,年仅十六岁。</p>
这个人很奇怪,少年进士,升官不算慢,政绩也好,但从来没有得到越级提拔的机会,也没有入馆阁,也没有做京官,一直都在地方任知州。现在四十多岁,为官近三十年,还是知州资历。绝大部分官员如果没有朝中重臣赏识,大约一生就是如此了。</p>
前几年在广南西路知龚州的时候,卢革遇到一次蛮乱,全路震动。他曾经提醒安抚使杜杞,广西地少人贫,数州不如中原一大县,应该即早修缮城池,调防兵马,防备蛮人作乱。当时没有得到重视,今年侬智高事发,显出他当时的先见之明,来做常平判官是受到重用了。</p>
杜中宵几人迎了卢革进来,分宾主落座,问了路上辛苦,杜中宵道:“你来得正好。自建常平司以来,这几年都是与营田务合署办公。这两年常平司发展起来,不比从前,正商议要建自己官廨。只是放在哪里,是襄州,还是唐州、邓州,一直定不下来。你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官廨定下来。”</p>
卢革拱手:“提举,以京西路论,首州应该是河南府,第一大城该是洛阳城。常平作为监司,主管钱粮工商,与其他监司职责并不相同,何不设于北路?”</p>
杜中宵知道他说的是洛阳,对他道:“洛阳为西京,除转运使同,其他监司也皆有官衙。而且那里有西京分司,虽然不理事,高官众多。管钱粮工商更加易受这些人的话语影响,离远一些好。再者现在常平司在北边数路事务,都是委河南府通判代管,也算有衙门了。”</p>
通判与知州不同,是真正的朝廷派出官员,而且一手监察一手钱粮,职责正跟监司对上。几个监司委派地方官做事,首选通判,其次才是幕职官。常平司初建,官吏不足,北路几州事务,都是由河南府的通判代管的。杜中宵完全放权,铁监以北,除了本司的条例公文和通行事务,日常事务一概不插手。</p>
河南府作为西京所在,与其他地方不同,一向是两员通判,一治留守司事,一治河南府事。两员通判资历要求都高,必须是知州资历,一任相当于知州一任。而且治河南府事的府通判,与签判有分工,不管理城内事务,只管属下郊县。</p>
此时的府通判是孙长卿,代管常平司北路事务。</p>
听了此话,卢革道:“不设于河南府,那只有一个地方可设,就是襄州。邓州虽然也是大州,但火车是过其辖境新野,并不从城里过,有些不合适了。襄州虽然偏南,但地方富庶,又通火车,是前朝山南东道所在,不是其他地方可比。不过,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就是铁监。”</p>
杜中宵点了点头:“是啊,除了襄州和洛阳,现在最合适的地方就是铁监所在了。那里跟其他的场监不同,治下人口众多,而且富庶,又是几条铁路的交汇地,我也委决不下。”</p>
当时设立铁监的时候,本是选的偏远山区,但有了煤和铁,那里迅速发展起来。又有几条铁路在那里交汇,交通便利,反而成了京西路最繁华的地方之一。真正较真起来,那里的经济腹地太小,以后的发展必然受到限制,不利于作为掌管一路的衙门所在。但现在衙门本就简陋,选在那里又有什么不可以?</p>
商议了一会,杜中宵对张昷之和卢革道:“这样吧,现在南方侬智高作乱,朝廷秋后必然派兵。我们这里的营田厢军是离那里最近的大胆兵马,当为朝廷分忧。这一个月各军士卒俱已招齐,我便带他们到铁监去,进行整训。营田务的事务,交给张主事。常平司的事管,便交给卢判官。卢判官可到襄州设常平司的官衙,将来是做判官用,还是提举用,再议吧。”</p>
卢革拱手:“下官初来,诸般事务俱不熟悉,如何就敢接此重担?此次出京,圣上和宰相都再三叮嘱,常平司管一路钱粮工商,一年经手的钱无数,一定要做好。现在京西路的钱粮对朝廷特别重要,一旦这里有失,天下的许多事就无法办了。”</p>
杜中宵道:“无妨,边做边学就好。常平司诸般事务,都有条例,有合适的官吏,很快就会了。这几个月,我一直整训厢军,常平司还不是好好的?樊城到铁监有火车,有紧急事务,一日可达。你每隔一个月,到铁监见我,有事商量就好。”</p>
卢革没有办法,只好拱手道:“如此,下官就只好勉强先如此。以后有了事,到铁监见提举,莫要嫌我罗嗦。委实出京的时候,圣上和宰相再三叮嘱。”</p>
此时是庞籍独相,权威很重,没人敢把他的话不当一回事,杜中宵也不敢。铁监交通便利,不管是南边的襄州,还是北边的洛阳,都有铁路相通,一日可达,在那里耽误不了事。正是如此,杜中宵才决定带厢军到那里整训,同时协调南北事务。</p>
以前显不出来,常平司设储蓄所和钱引务后,里面的存款直接展现了京西路的发展成果。朝廷本来多是从京西路调运实物,现在钱的数额在那里,看得更重。现在钱引,可是有本钱,跟现钱挂钩的,储蓄所几千万贯的数目,特别扎眼。只是朝廷还没想出动用存款的办法,只能看着就是了。</p>
前几年王尧臣做三司使的时候,曾经统计过钱粮。现在朝廷每年收入约一亿几千万贯石匹,支出也大约此事,基本收支相抵。天下的大工程,主要是铁路的修建,全部是由京西路负担。如果把这些折成现钱,京西路的分量就更重了。其中营田务和常平司的收入,早已经远远超出了转运使司的税赋。主管两项的杜中宵,地位水涨船高,早就不是前几年那个资历不足只能带权的官员了。</p>
去年开始,朝廷仿京西路制度,推广常平司,先设在京东和淮南两路。这两个地方不在前线,地方经济较发达,又在黄河以北,与京西路有相似之处。京东路仿京西柏亭监的例子,重建莱芜监,只是因为人才和技术不足,还没有发展起来。淮南路看着眼馋,从今年起要求京东路把徐州划归他们,各方牵扯朝廷还没有同意。除此之外,两路常平司下的商场都开设起来,一切制度学京西路,迅速见到了利益。最近谋划,在开封府也设立常平司,加上京西路联结起来,通买通卖。</p>
对于杜中宵来说,营田务和常平司都已经发展成熟,制度基本完备,做日常事务没大意思,心思转到了军事上。虽然朝廷盯得紧,地方看得重,大多数权力他还是放下去了。</p>
第216章 集结叶县</p>
六月中旬,杜中宵整顿厢军,上报京西路和朝廷之后,全军沿铁路至铁监附近集结,开始一次大规模的全军演练。到了铁监刚下火车到衙门,杜中宵就得到了狄青自延州调任枢密副使的消息。</p>
侬智高围广州后,朝廷在广南东西路大规模调整人事,失陷的州县,包括邕州,都重新收复并任命了守臣。命曹琮之子曹修为广西路经制盗贼,以魏瓘知广州,与知桂州余靖一起带经略安抚使。</p>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已经致仕的王德用重起,以使相判郑州。公开的说法是,契丹使节南来,乾元节上寿的时候见到了王德用,问“黑王相公乃复起耶?”由此而重新用王德用。</p>
杜中宵对这个说法有些不信,朝廷重臣,怎么会如此随意?而且与王德用复起同时,狄青由鄜延路都部署、知延州,进入枢密院为枢密副使。更可能的,是皇帝有意启用武将入主枢密院,重掌兵权,并开始准备讨伐广南的侬智高。</p>
六月底,三个多月的时间,足够进入中枢的狄青准备,正好秋后瘴气渐消的时候南下。杜中宵现在整训军队,也恰好赶在这个时间节点上。</p>
一直到现在,枢密院主官是用文臣还是武将,并没有一定之规。实际上长时间担任枢密使的,正是武将出身的王贻永,文臣枢密换了很多人,他一直不动。最近王贻永的身体不好,王德用复起,狄青入枢密院,未必就不是为了接替王贻永做准备。不过不管是王贻永还是王德用,都是将家出身,与从兵卒升上来的狄青不同。狄青从三衙管军到一路主帅,还曾经做过经略使,到入主枢密院,军中的重要职位几乎都做过,从士兵到主帅,立国之后所未有。能与他相比的,只有五代时的情况,武将完全掌管兵权。</p>
此时的皇帝对军中职位,一是多用外戚,因为武将的俸禄高。再一个多用亲信,而且随着权力的巩固,喜欢用武将。狄青得到皇帝另眼相看,升迁一向飞速,是军中最被重用的人。最少与王德用一起,是被皇帝相中的枢密使王贻永的接班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