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杜中宵摇了摇头:“自到京西营田,我忙了数年,说实话有些累了。本来只想明面上把架子搭起,琐细不管,轻松一番,看来是不行了。”</p>
第170章 釜底抽薪</p>
营田务衙门,杜中宵居中而座,娄知县和张昷之、苏舜钦分坐两边。</p>
杜中宵道:“去看营田务初来的时候,许本地客户投奔。本地的主户家里雇庄客的,几乎全部没有书契,数月之间便就纷纷离去。没了庄客,这些人家的田地耕种不过来,只好卖给了营田务。当时他们曾到我和娄知县面前哭诉,说生计没了着落。不管主户客户,都是朝廷治下之民,不能不管他们。当时说定了的,一是空出来的田地营田务按市价收买,二是允许他们来镇上买地建房开店,三是由营田务组织人手帮他们收地里的稻谷。人人称好,只有一个史员外,强拦庄客,差点出人命。当时没有重惩,只是按殴伤杖刑了事。没想到,这一家人不记取教训,又在镇上惹事生非!”</p>
听了这话,娄知县心里咯噔一下。客户大多投到营田务之下后,枣阳县管的百姓并不多,绝大多数人口都在营田务治下。不多的人里,就有这一家史员外。这一家的头到底有多铁,不断惹出事来。</p>
杜中宵又道:“前些日子,常平司在樊城开了商场,你们都是知道的。以后本路州县,都要把商场开起来。各州县的商场,采买要统一进行,运输由专司。是以各地方,都有一些人家,专门为商场生产一些货物。史家便就投了本钱,在附近池沼养鸭,从营田务买了方子,制成咸蛋和松花蛋卖给商场。商场为了减少人手,让他家帮着收买土产杂货。今日上午,附近的人到他家里卖货,公然不收,还辱骂做这一行的小生意人家。更加不可容忍的,是因为其中有他家以前的庄客,挟私愤要让那人做不成生意!”</p>
说到这里,杜中宵猛地一拍椅靠,高声道:“此人对家里以前的庄客如此记恨,那营田务允本地客户投奔,岂不更怀恨在心!我和当时定此事的娄知县,岂不是他心里的仇人!”</p>
听到这里,娄知县挺直腰,拱手道:“狂悖小人,如何容得!提举,便请常平司,先断了他家养鸭的生意。本县选派精干人手,细查这一家!”</p>
杜中宵摆了摆手:“知县,不能够因言获罪,他只是说说而已,不必大动干戈。不过事情出来,如果我们不闻不问,以后衙门如何发号施令?史家是与商场定过契的,做生意,哪怕是衙门,也必须要按照契约来,不然以后还有哪个敢跟常平司做生意?此事等管商场的徐克来,让他按照契约,该怎样做就怎样做。我们这里,先办些其他的事情。”</p>
娄知县道:“提举,似这等狂悖之人,何必拘泥。这一家近两年做出不少事来,我派人去查,必然有把柄。只管拿了,其他一切好办。”</p>
杜中宵道:“知县,一个地方富户而已,如此做,就把常平司的商眷搭上了,不值得。商业上的事情让商场去做,一切按照书契,这一点不能马虎。再过几个月,随州的商场就要开起来了,不能坏了自己的名头。现在的事情,是枣阳有一个史员外,那么其他州县有没有这样的人呢?心里怨恨没有什么,他们之中虽然有人赚到了更多的钱,也有不如意的。但是,因为心中怨恨,欺压以前的客户,那是绝对不允许的。谁敢做这种事,营田务衙门就要对付谁!”</p>
这是什么行为?这就是还乡团的行为。让他们得了势,营田务要糟,杜中宵的名声也要糟。杜中宵可以允许治下有些小混乱,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冒出头来就要斩草除根。</p>
说到这里,杜中宵对娄知县和张昷之道:“你们让手下的人查一查,自然营田务到枣阳县,境中多了哪些商户。这些商户中,有多少是以前乡下广占田土的员外。再一件,不管是营田务还是常平司,用的人中,有多少像史员外这一家的。先报个数字上来吧,再定如何处置。”</p>
张昷之和娄知县拱手称是。</p>
杜中宵又对张昷之道:“主事,从史员外这一家的言行来看,商场的生意放给他们,不甚妥当。杂货铺子之类,可以让他们做,因为是商场的补充。但是,为商场提供货物的事情,不能放给他们。不然等以后做得大了,不知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养鸭收蛋这生意,必然是不能给史家了。等到徐克来了之后,查过书契,该怎样就怎样。哪怕他们把书契定坏了,要赔史家,由商场赔去。主事看一看,能不能让营田务组织人手来做这件事?”</p>
张昷之道:“提举,本来营田务就有养鸭,咸蛋、松花蛋都制,方子还是买的营田务的呢。是商场那里说,卖的货物要均匀一致,营田务是分散各村养鸭,不合适才找的史家。”</p>
杜中宵道:“就是这个意思,营田务能不能像史家一样,组织些专门的人手,为商场制蛋?”</p>
张昷之道:“此事其实不难。商场只是怕制的蛋里有腐坏的,或者不是经同一人的手,前后味道不同。可以依然让各村养鸭,集中收起来后专人腌制即可。”</p>
杜中宵摇了摇头:“不可。鸭子一定不能分散养,要集中起来,生的蛋专供商场。主事,小农养些畜禽就是那样的。每一家养的不多,收了蛋存起来,不可能每次都在新鲜的时候送到制蛋的地方。如此一来,制出来的咸蛋和松花蛋怎么可能味道一样?找些专人吧,商场付了钱,给他们发钱粮就是。”</p>
张昷之想了想,点头道:“此事也可以,就当是雇人来做,优给工钱就是。”</p>
杜中宵道:“最好如此。这一件事做好了,以后还可以做其他事情。经了史家的事情,现在我是这样想的。以后凡是商场采购的大宗货物,有营田务的地方,就由营田务提供。如果可能,每个镇都建几家工场,让治下之民轮流进去做事,也是给他们赚钱的机会。没有营田务的,则由百姓立社,原则上不许中上等户参与其中,由下等户结社契,必要时可以由商场贷给本钱。”</p>
娄知县听了,不由问道:“提举,因何只让下等结社?上等户又有本钱,又有家业,可以用家产做保,不愁他们做不好,也不怕他们亏了本钱。”</p>
杜中宵笑道:“简单,你说的那些是衙门以前做法,很可能亏钱的。而商场下来的生意,只要按着书契做了,他们会按价买回去,必然赚钱。赚钱的生意,当然要让下等户去做,救济贫困吗。”</p>
娄知县点了点头,还是有些迷惑:“必然赚钱的生意?必然赚钱,何必放给百姓?”</p>
杜中宵道:“因为衙门管不过来。官员才有几人?事事都管,就什么都管不好。”</p>
这就是因为史大庆,杜中宵提出来的釜底抽薪的办法。商场利用自己的渠道,形成独立的工商业体系,深入到民间。像养鸡养鸭,甚至纺纱织布,可以大量办村办镇办工厂。商场有本钱,这个体系与中上等户隔离,跟下等户结合,从而形成与中上等户大致均势的局面。</p>
第171章 快刀斩乱麻</p>
客栈里,徐克对史员外道:“员外,你家生意做不得了。依当初立的契,这里赔你五贯钱,还有买松花蛋方子的八贯,一共十三贯足。我这里派人帮你把钱搬回家去,顺便把方子和未用完的药取回来了。”</p>
史员外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道:“主管,怎么就不让我家做了?”</p>
徐克道:“员外还不知道此事?前日附近为我们收买杂物的人,到你家里去交货物,你家里小员外不但不收,还辱骂他们。这是坏我们商场名声的事,如何还能做下去?”</p>
史员外忙道:“我儿子只是一向惫懒,回去管束就是。主管知会一声,再不会有了!”</p>
徐克摇头:“事情已经出了,都闹到我那里,只能如此了。以后有其他生意,再给员外做吧。”</p>
史员外只是不肯,道:“十三贯钱,主管,我家里积压下的鸭蛋都比这多得多。我在此事下了莫大本钱,是要重振家计的,如何能够说断就断?”</p>
徐克站起身:“这可没有办法,那是员外的事。养子不教,终成祸害,员外记个教训吧。”</p>
说完,吩咐了随从与史员外一起回家,把松花蛋的方了和腌蛋的原料带回,便出门去了。只留下史员外傻傻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p>
当时订契约的时候,因为史家下了本钱,约好若不让他家做了,赔五贯钱。商场强势,加之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定的赔偿数额不高。史家买方子的钱并不多,因为真正的方子在商场,史家只是学到制作方法,配料是由商场送来的。</p>
一共才十三贯钱,徐克见了杜中宵之后,二话不说,连其他借口都懒得找,直接掏钱换掉史家。现在樊城还有一些存货,营田务这边办得好了,应该能够接上。再说以商场之大,一种货物暂时断货又如何?</p>
见再没有人理自己,失魂落魄的史员外只好与徐克的随从一起,带着那十贯钱,回到家里。</p>
史大庆正在院子荫凉处的一张交椅上坐着,见到父亲回来,还跟着许多人,急忙起身问道:“阿爹不是去见徐主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p>
见到儿子,史员外想起徐克刚才说的话,气不打一处来,再也忍不住,骂道:“逆子,终日里只知凭着家里势力欺压良善,惹出无穷祸端!去年打了人,吃了几十杖,我赔了许多药钱,还不悔改!家里雇着人随你做事,别人来卖货物,收了就是,怎么就要去惹他们!”</p>
史大庆一愣,明白是因为前日自己不收货,惹出来的事,怒气勃发:“那些穷胚,又如何了?不打他们一顿,不知道厉害!既然告到阿爹那里,好,好,以后我就不收他们的货,看他们如何!”</p>
史员外愤愤地一跺足:“如何?商场不让我们做这生意了,也不用你收了!”</p>
说完,向房里走去。</p>
史大庆不信自己听到的话,紧紧跟上问道:“怎么不让我们做生意?我们养了那么鸭子,雇了许多人做事,还买了方子,商场说不让他就不让做了?先立得可是有书契!”</p>
史员外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道:“是啊,立得有书契,所以商场赔了十三贯钱。还派人帮着送回家里来了呢!大郎,我一世辛苦,才守下这么一份家业,不两年被你糟蹋一空。唉,莫非你是我上一世的仇人?这一生,就是要来折磨我的吗?”</p>
史大郎听了,越发愤怒,猛地转身道:“岂可如此!阿爹稍等,我去找徐主管!”</p>
郑节级站在院子里,看见史大郎怒冲冲地走来,上前拦住,冷冷地道:“小员外,衙门让我给你带句话,不要闹事!再闹出事来,衙门里的板子,你已经尝过了。为了你前日胡闹,县里特派黄县尉到镇上来,以后便常驻这里。惹得县尉火起,几十杖他还做得了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