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道:“既是果树,当有主人,怎么好去采摘?”</p>
黄田正摇头:“最近的是史员外庄子,离着还有十几路呢,这一带并没有人家,都是无主之物。”</p>
听了这话,十三郎道:“既是如此,我与黄县尉去摘些来。如此鲜灵的水果,城里还不好买呢。”</p>
杜中宵看了看四周,点头道:“也好,我们正好歇一歇。”</p>
说完,下马在路边一块大石上坐了。十三郎和黄田正一起,到不远处的枇杷树去,摘那果子。</p>
数百年前,这里都是村落,四野无闲田。这些果树,或许就是前人留下来,留到现在。</p>
不大一会,十三郎和黄田正两人回来,一个捧了一捧枇杷,一个捧了一捧桑椹,给杜中宵吃。</p>
这里是郊外野果,也不需要去洗,杜中宵拿了几个果子,吃着解渴。</p>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树林里钻出一个人来,高声道:“哪里来的撮鸟,摘我家的果子吃!”</p>
杜中宵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高体壮的少年,高高卷起衣袖,露出一截花绣,手中捏了一张弓,对着自己高喊。在他身后,跟着五六个汉子,有牵狗的,有架鹰的,显然是在打猎。</p>
黄田正见了,急忙上前道:“原来是史大郎。这是本路的运判官人,因本县营田,特来查看这一带地理。路上走得渴了,摘几个果子吃。”</p>
史大郎打量杜中宵,看他身边十几个随从,其中一个极是高大,不是好惹的。这才把弓交给身边的人,向黄田正拱手:“原来是黄县尉,到我庄里怎么不知会一声?”</p>
黄田正看了看后的杜中宵:“大郎,运判官人只是四处查看,并不一定到底庄子去。若是叨扰,自然会派人前去通禀。再者这里离你庄子十几里路,还远着呢。”</p>
第125章 游街</p>
杜中宵站起身,对黄田正道:“让那汉子近前说话。”</p>
黄田正唱诺,对史大郎道:“大郎,运判官人让你近前说话。”</p>
史大郎眼珠滴溜溜乱转,对黄田正道:“县尉,这是个什么官?比知县还大吗?”</p>
黄田正忙道:“大郎快不要乱说!这是运判官人,管着本路营田事务。京西路十几州的官员,都可按察臧否,察其施政如何。”</p>
史大郎不知道黄田正叽叽哇哇说些什么,只见出行只带着黄田正这个空头县尉,直觉杜中宵不是个多么重要人物。磨蹭一会,才随着黄田正上前。</p>
杜中宵看着史大郎,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因何带这么多人畋猎?”</p>
史大郎道:“我叫史大庆,北边不远史家庄人。今日无事,带了几个庄客,射些獐儿兔儿吃。”</p>
杜中宵看了看史大庆身后的人手中拿着刀枪,道:“不是猎户,怎么有弓?你身后的庄客,怎么会拿着刀枪?若要射猎,在你庄里自是无妨。此处离你庄子十几里远,又不是山林,谁允你来打猎的?”</p>
史大庆听了奇道:“官人说的好笑,这周围一二十里,只有我史家庄,何必要别人应允!”</p>
杜中宵道:“看你不是个好路数,先拿了!回到县城之后,让本地里正前来领人!”</p>
史大庆听了不由恼怒,双手一扬就要发作。不防十三郎一大步上来,厉喝一声:“这厮还不束手就缚,莫不是造反么!”</p>
话声未落,抬起一脚,把史大庆踢倒在地。身后几个随从上前,死死按住,掏出索子捆了。其余的几个庄客看势头不好,不敢反搞,任凭十三郎带人一个一个绑起来。</p>
黄田正在一边急得跳脚,急忙上前,对杜中宵拱手道:“运判,这个史大郎是前边史家庄史员外的独子,不是坏人。史员外庄子里有五百余庄客,万贯家财,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拿了他,只怕——”</p>
杜中宵道:“这厮一见面,就说我们摘他家果子,想来跋扈惯了。我在枣阳还有许多事做,若是人人如此,那还得了?让里正前来领人,教一教他们规矩!”</p>
说完,对身边的人道:“上马,我们继续察看四周!”</p>
史大庆捆了手,被人牵着,心中暗恨。不知杜中宵是什么来路,怎么一言不喝,就把自己捆了。自己活了二十余岁,县里的几任官员都见过,哪里见过如此狠的。既恨杜中宵,又有些害怕。</p>
黄田正忧心忡忡。史家庄二百多庄客,可不是好惹的,就连知县也轻易不招惹他们家。枣阳县不过一千多人户,大多数都是十几个大员外庄子上的客户,县中一切事务全是他们做主。得罪了他们,连朝廷的赋税都没有着落,知县都做不下去。而且这些人同气连枝,得罪了一家,其他几家一起作对,可不是一般地方可比。杜中宵初来乍到,就绑了史家庄大郎,实在太过鲁莽了。</p>
宋朝县的规模,是依人户而定,户数多的便是大县,户数少的是小县,不看面积。因为县的架构和官员数量,是按县的等级派的,而财政收入又跟户数有关。所以人口稠密的地方,县治就密,人口稀少的地方,县治就少。枣阳面积很大,为中下县,人户刚刚过千。这样一个县里,有两百多庄客的地主,毫无疑问是一方豪强,知县都轻易不敢得罪。</p>
杜中宵的记忆里,二百多户的村子,又是在平原地区,不过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村庄,哪怕就是村民争斗,这种村子也是小角色,怎么会在乎这种小地主。</p>
这一带都是小土丘,并不太高,几十步就可以上去,连绵不绝。土丘上面植被茂密,下面多河汊沼泽,芦苇丛生。要在这里开田,一是排水,二是在土丘上建设梯田。</p>
一路北行,地势渐渐高了起来,出现岗地,湖泊沼泽渐渐减少。</p>
黄田正上前道:“运判,前面再行数里,就是史家庄。他那里都是岗地,好地无数,庄里养着二百余庄客,一年收粮万石。”</p>
杜中宵看看天色,道:“既然到了,我们便到他庄子里坐一坐,讨碗水喝。”</p>
黄田正看马后拴着的史大郎,有些为难地道:“史员外是善心员外,到他庄里用些酒饭不难。只是史大郎拿在这里,到时不好说话。”</p>
杜中宵回头看着史大庆,沉默了一会,道:“那便不去史家庄了!我们向东北行,到去唐州路上的马铺歇一歇,再回县城。”</p>
听了这话,后边的史大庆只叫一声苦。若是去史家庄,必然会放了自己,否则怎么好进庄子?结果那个运判官人又不去了,到官道上的马铺去,看来非要把自己拿到县城不可了。运判到底是个什么官?如此威风,怎么就被自己撞上了呢!如此转一圈,不是带自己游街么。</p>
杜中宵大致了解了地方情况之后,就知道要在这里营田,必然少不了与地方大户的冲突。这里是南阳襄阳盆地的边缘地带,土地肥沃,气候温和,雨水丰沛,特别适合发展农业。地广人稀,可想而知发展落后。中原地区主户客户的比例一般是七比三之数,主七客三,这里主户却只占二两成,八成是客户。乡下百姓大多依赖于几个大地主,只怕会给营田务找许多麻烦。</p>
这个史大庆作死,一露面就说摘他家果子,杜中宵刚好拿他做他榜样。营田务一来,最少是几千户人家,又是军队组织,不怕这些大户豪强反上天去。</p>
东边不远就是桐柏山,山中多金银,常年有民户在山中采金。因为官方并未设场,属于盗采,采金户鱼龙混杂。那些人才是心腹大患,如果跟山外大户勾结,必然会生事端。</p>
向东北而行,要不了一个时辰,便就到了通唐州的官道。到了马铺,喝了茶水,用些干粮,杜中宵带人继续向西,再沿着乡间小路返回。</p>
走在路上,不时看见有当地百姓路过。都是两手空空,行色匆匆,看杜中宵等人的神色怪异。</p>
黄田正对杜中宵道:“运判,我们拿了史大郎的消息必然是传出去了。你看这些乡民,不像是赶路的,倒像是专程来打探消息的。想来知道官人身份非比小可,不敢莽撞,只是前来张望。”</p>
杜中宵道:“由他们去了。人已经拿了,两三天内必然人人人皆知。营田务要来,现在给他们立下规矩,总比日后起冲突好。我们少了麻烦,对他们也是好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