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权二郎忍不住,问身边的人道:“丁大叔,榜文上说的什么?”</p>
丁大叔也不睁眼,有气无力地道:“我们这些人,没一个读书认字的,谁知道说的什么。”</p>
权二郎道:“这些狗官,明知道我们不识字,却到处贴榜文,也不找个人念一念。”</p>
几个人正在晒太阳的时候,一个汉子挑了担子从远处过来,到跟前歇住脚,对几人拱手道:“几位哥哥,我走得累了,给一口水喝。”</p>
权二郎睁开眼睛,看了汉子一眼,不耐烦地道:“我们都是外乡来的拉纤的,到这里来开田。刚到没有多少日子,井还没有打呢,哪里有水给你喝!渴得狠了,那边河里有水!”</p>
那汉子陪笑道:“兄弟说的什么话?河里的水喝了,岂不要闹肚子?纵然没井,家里定然烧得有热汤,给我喝一口,也不打紧。”</p>
权二郎道:“烧汤就要有柴,打柴不要费功夫么!”</p>
一边的丁大叔站起身子,口中道:“出门在外的人不容易,二郎如此说,就过分了。稍等,我回家里给你端碗水来。这水是我昨晚烧的,已经放得凉了,你莫嫌弃。”</p>
那汉子连道不敢,歇下挑子在那里等着。</p>
权二郎忍不住,对外乡人道:“兀那汉子,你挑个担子,做什么生意的?”</p>
那汉子讨厌权二郎,本待不答,见他一身花绣,不是个好路数,只好道:“我走街串巷,为人家修补铁器,赚些钱米糊口。看看就要开春,到南边的比阳县去做生意。”</p>
“原来是个铁匠。——对了,你有弓箭卖么?若有卖我一副,闲时到山里打些獐兔吃。”</p>
那汉子道:“客官说笑,我一个乡间的小铁匠,哪里有弓箭卖?客官若买弓,要到县城里去。”</p>
权二郎道:“我若是有钱进城,怎么还会在这里闲坐!——若是没弓,好刀卖我一把也可,这山里又没有虎豹,带刀进去总能猎些野味。”</p>
“不瞒客官,我是专一为人修农具的,也没有刀剑卖。挑子上只有一些生铁,若有农具不利了,可以化了淋口,便如钢的一般。”</p>
权二郎听了不屑地道:“这厮胡说!我们都是从军的人,刀剑用的多了,钢便是钢,铁便是铁,两样东西。你用生铁淋什么口,有什么用?你这把戏,只能骗乡下无知的种田汉!”</p>
那汉子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道:“客官有所不知,这法子是从东边亳州传过来的,甚是好用。熟铁打制的农具,不拘是镰刀还是踏犁,只要在刃口淋上生铁,便就坚硬锋利。”</p>
权二郎哪里肯信?只当这人是个骗子,十分鄙夷。</p>
那汉子也觉得没意思,转过身去,看白壁上贴的榜文。</p>
权二郎看见,忍不住问道:“你这汉子,还认得字么?榜文上写得什么?”</p>
那汉子懒得理权二郎,不过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得不赔小心,头也不回地道:“榜文上说,这里自古以来就产铁,上古时候制得好刀剑。这些年来没落了,招募人手到山中探矿。若是能探出铁矿来,依据产铁从少,官给赏钱。若能找到大矿,还能做官呢。”</p>
权二郎听了眼睛一亮:“这倒是一条发家的路子,比种地强得多了!这汉子,你叫什么名字?”</p>
那汉子回身答道:“在下杨宾,人人都称我杨大郎。”</p>
权二郎道:“你既是个铁匠,想来会找铁矿。官府这里有榜文,你与我一起进山找矿去。若能找出个大矿来,得几贯赏钱,喝酒吃肉岂不好?强似你挑个担子走街串巷。运气到了,能够做个官儿,那就更好了!从此之后,一生吃喝不愁!”</p>
听了这话,旁边的人忍不住道:“二郎,你时时骂狗官,怎么自己也想去做?”</p>
权二郎道:“别人做官,我自然要骂。他们喝酒吃肉,又没有我的份。若是我自己做官,钱粮到了手里,纵然是狗官,做一做又何妨!”</p>
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天天骂做官的人,原来骂的是怎么自己不是官。</p>
权二郎不理他们,对杨大郎道:“你既打得好铁,必然是会找铁矿的,我们一起进山找矿去!”</p>
杨大郎笑道:“做厨子的,烧得好羊肉,也不一定会养羊。我们做铁匠的,会打铁,但连冶铁都不一定会,何况去找铁矿。——不过,我与其他人不同,铁匠是家传的手艺,没学会生铁淋口这前,家里还真是冶铁的。我虽然没有挖过铁矿,不过家里传的有口诀,说不定还真能找到矿苗。”</p>
权二郎听了大喜,从地上一下蹦起来:“那还说什么?大哥把担子寄在村里,我们一起上山去!”</p>
杨大郎连连摇头:“上山去又有何用?矿又不一定在山里。少年人,找矿可不是容易的事,一大半要靠运气。你要先知道大概哪里产铁,最好有前人挖过的矿,再沿着矿脉寻找。这里地处中原,自古以来不知多少人在这里挖矿冶铁,千百年来,好挖的矿早已经被采光了。要想找新的矿,要么沿着前人采的矿坑向深处挖,要么就到山里偏僻的地方去,都不是容易事。就是下定决心去找了,也不是一天两天,几个月都不算什么。要带吃的,要走许多路,哪里是说走就走的。”</p>
权二郎游手好闲惯了的人,对于种地的安稳生活从心里讨厌,一心要赚快钱。机会摆在面前,岂肯错过?对杨大郎道:“这有什么,从兄弟们那里借些钱来,等到领了赏钱,分给他们就是!”</p>
第37章 白纸做画</p>
一户多少亩地合适?自古以来,中国便就有一夫百亩和一夫五十亩两种说法,当然由于亩的大小不同,两者面积的差别可能不大。这是理想的情况,每到王朝新立,重新分配土地的时候,往往是按照这个数目授田。这个数字肯定不是凭空得出来的,是千百年来的经验总结。</p>
杜中宵也面临这个问题。营田务开垦闲田,按户平摊下来应该是多少亩?前朝的一夫五十亩,是以关中和中原的自然地理条件计算的,包括休耕。换一个地方,比如说江南,一夫肯定照顾不了五十亩,一般十亩就足够了。既有那里地少人稠的因素,也有精耕细作传统的原因,还有勤劳程度不同的影响。</p>
此时江淮种稻麦,麦子成熟的时候,两浙恰好农闲。往往有两浙的人乘船北上,为江淮地区的人家收麦,分走一半的收成。这种跨地区的麦客,入宋以来在两浙非常流行。</p>
具体到唐州邓州这片地区,由于气候条件比淮河以北好一些,按理来说,户均耕地应该少一些。</p>
人的劳动能力是有极限的,超出这个极限,更多的土地并不会带来更多的好处。对于杜中宵这个管理者来说,评价有两个标准。一是总体上,以劳动力算户均产粮最多。再一个从面积上,亩均粮食产量最高。两者得出来的最适合面积,并不重合。</p>
不考虑这个问题,让到这里的纤夫盲目开垦闲地,贪多嚼不烂,开出来的田种不了,管理不善,会导致土地肥力下降,影响农业生产的后劲。</p>
派人在附近走访了些日子,看看闰正月就要过去,营田务衙门要给出答案。</p>
看崔主簿在案后忙碌,杜中宵道:“主簿,前些日子派了吏人查访民情,看看四周一户多少田更加合适。诸般说法不一,有说五十亩的,有说三十亩的,还有说十亩足够的。主簿在这里为官多年,熟悉民情,觉得哪种说法为是?”</p>
崔主簿放下笔,想了一会道:“依下官看来,这些说法各有道理,看运判如何定。一户五十亩,如果没有水田,全是旱地,应该合适。如果有几亩水田,那一户三十亩便就足够了,不然种不过来。要是全是水田的话,一年稻麦两季,十亩就足够了。”</p>
说完,崔主簿补充一句:“下官如此说,是假定家家有耕牛,有农具。若是没有,又当别论。”</p>
杜中宵点了点头,道:“以唐州来看,气候湿润,雨水不缺,而且多河流,开一些水田出来并不是难事。不过这里还有不少山地坡地,全是水田也不可能。还是定一家三十亩,杂一些果园种菜的地,更加合适一些。新立村落,闲田开荒,便可依此数而定。一户三十亩,另加五亩桑园。”</p>
崔主簿点了点头,过了一会问道:“运判,何不让各村子自己定开田数目呢?他们开得多,愿意出力种的多,对于衙门不是好事?”</p>
杜中宵道:“主簿,事情不是这样做的。有地便就有税,还有差役,种的多了,赋税差役自然就会重。一夫之力总是有数的,开田多了,种着本就吃力,再加上差役赋税,力有不逮,说起来,就是我们衙门税重。定一个合适的数目,一般的人可以小康,还可略有余力,才能官民两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