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黑眼被几个年轻人挡在一边，不许他吃菜。因为他不听老人劝告，带了几个同伴，下午到城中玩乐，现在予以惩罚。既在城中吃过了，今夜的酒菜就免了。</p>
杜中宵看着欢乐的人群，心中感慨。自唐末离乱，关中以北、以西的土地成了胡人游牧之地，流落在那里的汉人好多都成了别人的奴隶，辗转流离，人口持续减少。这些人来火山军，自己招募羊毛产业的匠人只是个引子，他们就是在那里看不见希望，想方设法回到中原而已。</p>
心中明白，但是给他们的礼遇一点不能少。千金市马骨是一，善待他们，才会有更多的有用之人来到火山军。对这里千里归乡的人的同情是二，他们已经受了太多的苦，作为同族人不能再欺负他们。</p>
张君德跟几个老人，喝着酒，吃着香美可口的菜，有人的眼里泛着泪光。</p>
耶律不花骑在马上，看着路上的行人，脸色阴晴不定。事情一旦开了个好头，后边的发展往往就会出人意料。唐龙镇的商业一开张，便吸引了周围的商人，消息传出去，吸着更多的商人来。没多久，从胜州到唐龙镇的路上，便就多了茶棚食店。看这架势，更过些日子不定会出现村镇。</p>
这一切来得太过迅猛，让耶律不花觉得措手不及。这一路上走来，越想越觉得失去了许多机会。</p>
天近傍晚，耶律不花进了唐龙镇，直奔镇衙。通禀之后进了衙门，接见的却是来中平。</p>
耶律不花知道他是个傀儡，做不得主，不悦地问道：“听说前几日杜知军在这里，怎么不见？”</p>
来中平恭恭敬敬地答道：“杜知军公务缠身，前日已经回去了。”</p>
耶律不花暗道晦气，又问道：“现如今城中是哪位做主？”</p>
来中平道：“城中一切自有规矩，众人按规矩做事就是。若有争突，报来衙门，自有官员裁处。”</p>
耶律不花无奈，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杜中宵不在，宋朝在这里主事的官员必然不见。与来中平聊了些闲话，只好告辞。出来之后，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去火山军给杜中宵。</p>
到了夜里，只见街上灯市如昼，格外繁华，不下胜州。耶律不花百无聊赖，到处闲逛。</p>
路上遇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耶律不花见颜色可爱，买了一两串拿在手里，边走边吃。</p>
唐龙镇并不大，走了两条街，路上行人便就稀少下来。耶律不花把吃完的一个竹签一扔，便就想转头回去。不想扔在一个坐在路边的妇人脚下，那妇人抬头看耶律不花，面色一喜，起身快步走上前来，低声道：“客官，哪里来？”</p>
耶律不花看这妇人三十余岁，姿色平庸，鬓边插了一朵花，不没好气地道：“北边来。”</p>
那妇人凑上前，压低声音：“原来是远来的客人，着实辛苦。如此夜色，一个人岂不冷清？”</p>
耶律不花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这妇人是做那种生意的，不知怎么找上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妇人，耶律不花不由苦笑。自己是什么身份，竟然被这样一个村妇找上。</p>
冷笑一声，耶律不花道：“再是冷清，也强似有你这样一个不成样子的人在身边。”</p>
那妇人不但不羞，还眼色一亮，又凑上前一些，小声道：“客官，看不上姐姐有什么打紧？我屋里有千娇百媚的小娘子，环肥燕瘦，由着客人挑选。”</p>
耶律不花被气得笑出来：“这城里是没衙门管么？由着你们如此胡弄！”</p>
那妇人也笑：“客官安心，这里是大宋境土，周边的人可以自由来住。只要不是让宋人做这事，衙门其实不管的。说给你听，过些日子，这里衙门有意在城外建处所在，公然设赌，各式玩乐都有。我们主人便是得了消息，早早过来。等到那里开起来，我们都是正经生意。”</p>
耶律不花听了，不由张大嘴巴。没想到杜中宵有如此气魄，连这种生意也做。赌场是销金窟，女色是安乐窝，这两种生意来钱最快，也不需要本钱。只是耶律不花自恃身份，从来没干过而已。</p>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衙门凭什么只要不是宋人做这生意就不管？那岂不是说，在这里做生意的都是契丹人？这还得了，让耶律不花脸上如何挂得住？</p>
脸色一板，耶律不花道：“我是北地人，到了这里没有宋人做生意，有什么意思？”</p>
那妇人叹了口气：“宋人也不打紧，只是衙门规矩，不许有汉人。郎君知道，沿边的衙门，最忌汉人给蕃人为奴，更不要说做人子女。做这门生意，不为奴怎么做？”</p>
宋朝对于异族人，衙门执行法令有弹性，一般会要求地方官按蕃法和断。即使犯了朝廷律法，也会酌情考虑蕃人习俗，不一定按照朝廷法条。其实不只是对蕃人，一般的地方官，执行政务都要考虑地方习惯，即乡原体例。朝廷法令是死的，官员执行是有弹性的。边疆地区蕃汉冲突是很多社会矛盾的起因，有一些特殊的规定。蕃人大多还有奴隶制，为了照顾他们习惯，是严禁汉人给蕃人为奴的。如果真是被蕃人买过去的，还有官府出钱赎回的规定。这种生意，如果用汉人女子，直接就犯了律法。</p>
耶律不花越想越不舒服，契丹贵族都有数量不等的汉人奴隶，怎么到这里就反了过来？见那女子越凑越近，欲发反感，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大步去了。</p>
那妇人看着耶律不花的背影，叹了口气：“好个小郎君，怎么不解风情？”</p>
走回繁华的街道上，耶律不花找个摊子坐下，要了一碗酒，一盘肉，一个人喝闷酒。每个光鲜亮丽的繁华之地，必然有见不得人的阴暗角落。这种地方出现得神不知鬼不觉，总是与光明伴生。耶律不花做了多年生意，不是没出过门的富贵子弟，对这个道理清楚得很。</p>
一碗酒喝完，刚才的闷气慢慢消散，心思活络起来。杜中宵自己见过，正榜进士出身，绝不是为了钱允许这种事情的人。那刚才的妇人说，要在城外建处赌场，甚至五毒俱全，是什么意思？</p>
看看街上的行人，耶律不花心里有些明白。如果不在城外建，城中这些阴暗角落必然存在，杜绝不了的，暗处不如明处，还可以光明正大的捞钱，倒是个办法。只是这种生意，自己可不能放过了。</p>
其实杜中宵根本没有这种想法，他怎么可能知道城中还有这种地方存在？在城外建赌场，纯粹就是从外地商人那里捞钱。不然北方的商人来这里轻松赚钱，唐龙镇为谁辛苦为谁忙？至于不用汉人做，不过是那些做这门生意的人，怕引起麻烦提前做的防备罢了。</p>
第123章 新家</p>
看着周边越来越荒凉，全是没有开垦的荒草和灌木丛，张君德心中有些惊慌。又走了一气，实在忍不住，问前边的杜中宵：“官人，我看前边过的河边不是有许多村落，还有不少荒地？我们在那里靠着村落开荒就好，何必要离得这么远？”</p>
听了这话，杜中宵知道这些人疑心自己猜忌他们，所以要安排得离营田务远远的。笑了笑，杜中宵转身对几人道：“你们这些是有手艺的人，要纺羊毛，当然要找合适的地方。只管跟着我走，到了地方自然明白。那里也有荒地，还有住户，不必担心。”</p>
众人将信将疑，随在杜中宵等人的身后，一路东行，慢慢丘陵开始多了起来，前方出现高山。</p>
等见到河水，杜中宵道：“快要到了，我们走得快一些。”</p>
沿着河逆流而上，走不多远，就见小河从山口出来的地方，建了一处水坝。水坝旁边，有些茅屋房舍，是一个小小村落，有三五户人家。</p>
杜中宵道：“到了，这是第一处安置你们的地方。”一边说着，杜中宵下了马，带着众人向前行去。</p>
到了村口，几个村民早早等在那里，一起行礼。</p>
到了一处空地，跟几个社首坐下，杜中宵道：“把羊毛织成呢绒，所费功夫远过麻布和丝绢，特别是最后漂洗，犹费人力。我们这里都是用水车，水激轮转，棰打呢绒。刚才来的地方过于平缓，难以设置水车。是以织造羊毛的村落，都在河流出山的地方。除了这里，沿着这一带山脚，还有十几个小村。你们的人便安置在这些村落里，有手艺的织造呢绒，种田的自去开田。趁着现在天气晴暖，衙门贷给你们种子农具，在附近开田。营田务那里有人手，衙门组织来给你们建造房子。”</p>
众人这才明白杜中宵的意思，一起道谢。羊毛织造成匹，与丝绸和布匹不同，最后要漂洗，不然无法裁成衣服穿着。没有这一道工序，粗毛短褐，那就不值钱了，党项那里也是下层的人才穿。杜中宵要的商业化的产品，不是那种不值钱的东西，这道工序犹为重视。</p>
漂洗的工序最耗人工，是现在羊毛呢绒里人力成本最高的环节。不远处连水力锻锤都有了，建些小水坝，利用水力进行漂洗顺理成章。</p>
火山军这里除了黄河，再没有大的河流，但小河众多。都是从附近的山里出来，流到不远处的黄河里去。这些小河水流不稳定，汛期涨水，冬春季节很多都断流。要利用，只能建水坝蓄水。好在这些小水坝都是建在山口，没有争水的问题，还有些防洪抗旱的作用。</p>
杜中宵也想过水力织布，不过自己对纺织不熟，也没有精力仔细研究，只好先放着。现在大宋的人力资源充足，对纺织机械的需求并不迫切，最关键的是商业化。可惜的是没有纺织机械，不能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只能一步一步来。</p>
带着几名社首到旁边的小水坝看了看，又看了看正在工作的水力棰洗装置，杜中宵对他们道：“你们自己分配哪些人留在这村里，一起具结名录。不过，衙门的意思，最好是每村都有各社的人，免得以后有冲突。再者，分散开来，各村都有手艺人，捻纱织布也方便。”</p>
众社首心知肚明，衙门还是有防备，让他们打乱组织。好在杜中宵说得温和，要求也不过分，几个社首商议一下，便都同意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