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轻松了许多,和王凯上前礼毕,赐了座。</p>
面对不是君臣坐着谈心,刚才都堂问对,就是先演习一遍。皇帝问的问题,大致不出刚才宰执问的内容,临场发挥的时候很少。宰执没有问到的也就罢了,凡是刚才问过的,杜中宵和王凯的回答必须与在都堂时一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到皇帝面前告状,这官以后也就不用当了。</p>
此时的皇帝赵祯四十岁左右年纪,身躯肥胖,坐在那里面相庄严。</p>
跟在都堂一样,首先问的是唐龙镇。契丹人进攻的情况,最后的结局,与契丹谈定的,那里以后是自由贸易之地,是什么样的自由之地。</p>
王凯讲了当时的战况,杜中宵跟在都堂一样,说明了自由贸易是什么意思。</p>
赵祯道:“要在唐龙镇卖砂糖,想来是要市马了,此是好事。只是砂糖价钱不菲,本朝用着尚且不足,卖给外邦,只怕并不容易。”</p>
杜中宵道:“回陛下,无非是价高而已。而且砂糖此物,是从甘蔗里面榨出来的。能卖钱,可让川蜀广南一带广种甘蔗。依微臣所知,甘蔗并不难种,只要开垦土地,多用人力即可。种植此物,最好是如营田务一般,由官府组织,招募人手,容易得利。”</p>
赵祯道:“此物与粮食争地,种得多了,只怕粮食不足。”</p>
杜中宵拱手:“陛下,川蜀向称富庶,粮食充足,挪些地出来种甘蔗并没有什么。微臣听说,广南地区最宜此物。那里地广人稀,到处都是荒田,如果开辟出来,不知能产多少砂糖。”</p>
赵祯点了点头:“广南土地多有,只是没有人力,此事可以再议。”</p>
历史上欧洲人开发美洲殖民地,就是从甘蔗开始的,获利无数。糖的市场广大,甘蔗种植有着无穷利益。此时不要说岭南,两湖都还没有开发,那一带地广人稀,可以开辟出大量甘蔗园。只是现在北方的糖市场还没有打开,杜中宵不准备细谈。将来有了机会,可以在两广大量种植甘蔗。</p>
赵祯最关心的是火枪火炮,这种武器变革,会深刻地影响军队,这才是皇帝最关心的。</p>
“昨日城外演武,听大臣言,火炮火枪极是骇人,以后必然是军中利器。此物是你制出来,且说一说最要害的是什么,难在何处,以后要如何使用。”</p>
杜中宵拱手:“回陛下,火炮火枪最要害的,其实是火药。朝廷虽有都火药作,但制出来的火药只能发烟发火,而不能爆炸,不能射弹丸,便就是因为配方不同。微臣现在用的火药,其实是三样配成,而不是现在常用的七八种之多。虽然只有三样,但多了少了,效果也大打折扣。”</p>
赵祯沉吟了一会,还是问道:“哪三样?”</p>
“木炭、硫磺、火硝。有这三样就足够,其他的不但无用,而且有害。”</p>
赵祯点了点头,记在心里。这应该是有司掌握的,皇帝知道了也没用,他又不可能指导别人制造火药火器。现在的火药里也有这三样东西,不过配比混乱不堪,所以才有发烟发火分。当然不同用途的火药还会加其他东西,一般的配方都有七八种,有的一二十种。</p>
具体的技术细节没有必要说下去,赵祯道:“火药如何制,你可申枢密院,交由火药作制。此物想来配比极是精确,但也不会太难,是火炮火枪的要害么?”</p>
杜中宵道:“其实也算不上,只要知道了配方,制起来也不难。火炮火枪最要害的,其实还是价钱不菲。先说火炮,如微臣这样,制得小了,也可以用铁锻造。如果要制大炮,铁里残渣难除,最好使用铜炮。铜价昂贵,非是大国,只怕负担不起。再一个火枪,枪管锻造不易,价格高昂,一样的道理。用的弹丸又是铅制,射出去后回收不易,都是要烧钱的。”</p>
赵祯道:“杀人利器,哪里有便宜的。现在军中用的刀枪,价钱也贵。更不要说如箭矢之类,一枝几十文,一战动辄数十万枝,并不比火枪便宜。火枪再贵,一枝也贵不过硬弩。”</p>
杜中宵点头,这倒是实情。火枪火炮虽贵,并不会比现在用的武器贵到哪里去。一枝箭三十文到五十文,比火枪用的铅丸还贵。铜铸火炮才是真正贵的,但与类似的床弩比起来,其实也没有贵到哪里。这样一想,军队全部使用火器,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p>
想了想,杜中宵道:“其实用火枪火炮,最大的同就是打仗跟以前用刀枪不同了。火枪和火炮如果配合得当,既能及远,又能近战,以前很多战法就没了用处。火器能够透甲,不会再有猛将带少量精兵冲杀敌阵,对战机的把握更加重要。火枪火炮的战阵面前,骑兵用处大减,此是对我朝最有用的。骑兵奔袭就带不了大炮,不带大炮,便很难冲破有大炮布防的军阵。”</p>
说到这里,杜中宵拱手道:“陛下,火炮火枪是新出之物,到底军中如何使用,微臣能够想到的只有这么多。还是要枢府会同三衙,让官兵们一点一点去试,才知如何用最好。”</p>
新武器,新战法,杜中宵又不是军人,见识不足以描绘出全局性的战争变化。</p>
赵祯点了点头:“枢府上奏,欲在相州制火枪火炮。你此番回去,详画图形,精选工匠,到相州听用。火山军边陲之地,又不产铁,制火枪火包多有不便。”</p>
杜中宵拱手听命。相州是此时冶铁业的中心,产量占了全国一半以上。其实枢密院考虑过让杜中宵离开火山军,到相州任知州,专管铸枪铸炮。一来中书不同意,再一个火山军面临新形势,一切都是因杜中宵而起,确实离不开,最终作罢。</p>
问过了杜中宵,赵祯问王凯年前的战事,比刚才详细得多了。有哪些人参战,多少人立功,都头以上官员的名字,甚至这些人的家世,都问得清清楚楚。战后这些人得了什么赏赐,多少人升官,一一与王凯核对。其中有几个幸运的,赵祯当面要求升官。</p>
这是大宋的惯例,杜中宵的事务,大多受制于两府,皇帝并不会过多插手,问的也不多。军队则在皇帝全权管理之下,包括中下层官员的晋升,无事不管。(今天病了,只有一章,见谅。)</p>
第106章 夫妻团聚</p>
杜中宵和王凯坐在二楼的小阁子里,相对饮酒。看着窗外春暖花开,出城踏春的百姓人流如织,杜中宵有些心烦意乱。本以为此次进京是一个表现自己的好机会,可一切都平淡无奇,将来路在何方,还是很迷茫。本官升了一阶,转太常博士,河东路经略司判官的职权大了一些,可以临机处理一些不重要的边境事务,仅此而已。认真说起来,职权跟以前并没有多少变化。</p>
为官五年,在每一任上都做得出色,但也仅是出色而已,并没有让朝野震动的大功。对于一个普通进士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同年中的状元杨寘未赴任就丁母忧,悲恸过度,英年早逝。接下来的韩绛和王珪都已经入馆阁,在京城任职,进入了官职晋升的快车道。王安石也被召试,却坚辞不就,到鄞县任知县。自己的官职比王安石高,但文词不行,很难有召试带馆职的机会。官员不带馆职,哪怕次次晋升,升官的速度也太慢。特别是一直在外地任职,朝廷中没有人脉,皇帝那里没有印象,升官太难了。</p>
第一次廷对,战战兢兢,连皇帝长个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第二次廷对,好不容易有座位了,又是公事公办走了个过场,君臣都没有留下什么印象。</p>
叹了口气,杜中宵仰头饮了一杯酒。</p>
王凯道:“知军莫不是心中有事?只管一个人喝闷酒。”</p>
杜中宵道:“依朝廷宣命,三日后我们就要回归河东路,不得停留。我家在许州,离着京城几百里路,不知道能不能赶来。好不容易回京一次,仕途无大进展,好歹见家人一面。”</p>
王凯笑道:“原来是思念家人了。不必忧心,只要知军的家人赶得急一些,能来得及。”</p>
“借钤辖吉言。”杜中宵举杯,与王凯喝了一杯。</p>
西北元昊初反的时候,王凯还只是一个小使臣,七八年间,依战功而升团练使,一方主将,建节指日可待。他还是升官速度一般的,夸张的如狄青,十年时间,从一个小小指挥使,升到防御史、殿前都虞侯、真定路副都部署,差一步就到武将顶峰。有时候,杜中宵想自己干脆转武职算了,只要有仗打,官职升得飞快。依狄青的年纪推算,过不了几年,就该到西南侬智高造反的时候了。自己有枪有炮,对付侬智高有十足的把握。了不起如夏竦、明镐等人一般,官升上去了再转回文职。</p>
杜中宵觉得迷茫,是在做官的过程中,实在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可以忙忙碌碌,按照生产力发展必然带来生产关系改变的观点,一直注重于发展生产力,等待一个变革时刻的到来。可做到了知军,仅仅靠经济发展,并不能引起朝廷的注意。此次入京也看得出来,哪怕制了火枪火炮出来,从皇帝到百官虽然非常重视,但也仅是重视,并没有认识到这是一场对于军事的革命。他们对于火器的认识,还局限在是一种厉害的新式武器,便如神臂弓一般,对于现有的军队是一种补充。</p>
想到这里,杜中宵有些无奈。自己虽然是进士,却是进士中文不成武不就的一类。进士文章写得好是有大用的,可以从馆阁而知制诰,再到翰林学士,几年时间就到宰执大臣。如翰林学士钱明逸和御史中丞杨察,便是走的这条路子。可惜自己的进士是死记硬背出来的,没有草拟制词的文采,这条路无论如何走不通。老实做文官,就只能依资历晋升,前途实在不怎么光明。</p>
别看现在杜中宵的官比王安石还高一点,只要王安石脑子开了窍,愿意入馆阁,走词臣知制诰这一条路,坐着火箭几步就升上去,杜中宵在后面连尾巴都看不到。</p>
要想官场上有出息,杜中宵需要的是军功,这是惟一有可能走的道路。可按现在的战争模式,战阵上出头的是猛将,狄青、王凯、张岊等人,每人都能开硬弓,带军冲阵的本事。杜中宵没有这个本事,还要做一方主帅,才能按自己心意进行战争,转武将不定是个什么结果。</p>
枢密院提议改任相州知州,说明自己迈过了一个关键的坎,即由幕僚知县到知州的跨越。本来中间还有一级通判,因为在火山军表现突出,算是跳过去了。对于大部分的进士,这就是仕途的顶峰,能再进一步的都是杰出人物。再向前,对杜中宵来说就是漫漫官路了。</p>
心情不好,饮酒便容易醉。过不多久,杜中宵便就醉熏熏,被王凯扶了回去。</p>
华灯初上,杜中宵觉得口渴,猛地醒来。却见床边坐了一个人,正在低头整理杂物。定睛一看,正是妻子韩幼娘。两年不见,韩幼娘已经完全脱去了少女的青涩,比之前成熟了许多。</p>
轻轻出了一口气,杜中宵抓住韩幼娘的手,轻声道:“没想到你今日便就赶到了。”</p>
韩幼娘见杜中宵醒来,笑着道:“这两年我在家里学会了骑马,一路急行,这才来得及。你可不知道,路上的人见我一个女子骑马,不知道看瞎了多少人的眼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