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再拜,又谢王希孟。</p>
王希孟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耳。不过你这小子确也不错,以后不妨多来玩玩。”</p>
沈放心念一动,道:“不知是何人所托?”</p>
王希孟笑道:“该你知道,你自然知道。如今已过四日,你不是要去六合的么。”</p>
沈放吃了一惊,原来竟又已过了两日。心中还有万般疑惑,但知人家未必肯讲。终究记挂六合之事,拱手道:“如此小子就此拜别,日后定当再来拜望。”</p>
出了建康城,忍不住驻足回望。这一番经历之奇,叫他此时仍有亦真亦幻之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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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最后一刻的真情潮涌,却是历历在目。他先看《祭侄文稿》,并无特别。二次再睹,一笔一划之间的哀伤沉痛悲愤空虚之意,却是如山如海,填满他四肢百骸,叫他手脚麻木,口不能言。</p>
物有感而情动,迹或均而心异。天地无情,天地亦有情,情到深处终及“极”。《兰亭集序》乃是潇洒之“极”,《祭侄文稿》乃是悲痛之“极”。一如自己的那招“金锁”。情到“极”处,就忘记了山河,忘记了万物,甚至忘记了自己。没有我,也没有情。看似无情,却是情之极致。</p>
他一时还无法完全消化这些所得,但心中一片坦荡,只觉天高地阔,自由自在,如若明霞看斜阳,又是一番天地。</p>
忍不住放声长啸,展开双足,朝北而去。</p>
渡过长江,朝着六合城方向,行不多远,就见前面黑压压一片,尽是营帐。</p>
沈放心头一惊,这是金兵大军已到,将六合城围困。想寻个空隙之处,摸进城去。越走却越是心惊,金兵营帐连天蔽日,根本看不到尽头。仅仅看到的部分,便是绵延十余里。六合城四面都被团团围住,铁桶一般。瞧这阵仗,定是统纥石烈种塔那十万大军到了,也不知眼下六合城中如何。</p>
他从未见过如此大军,也是震惊不已。行到午后,也不见哪里有可钻的空子。心下更是犯愁,这铁桶阵连个缝也没有,自己又如何过去。</p>
正没头绪间,忽见前面道上,一队金兵押着百十个民夫正朝东行。一长列大车小车,其上高高垒的,皆是麻袋,瞧着乃是运粮的队伍。</p>
沈放灵机一动,先将归元剑藏在胸前。剑尾垂在裆下,虽是别扭,但冬天衣服厚实,倒也瞧不出来。绕到前面道上,装作埋头赶路。</p>
果然片刻功夫,马蹄声响,一金兵追近,喝道:“什么人!”</p>
沈放装作惶恐,道:“小生读书人,乃是来此间访友,不想遇到大军。冲撞了则个,正要回避。军爷恕罪,军爷恕罪。”</p>
那金兵笑道:“竟是个读书人,今日你好运来了,跟军爷去吃几天皇粮。”</p>
沈放面如土色,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小生手无缚鸡之力,提不起刀,拉不开弓,而且见血就会头晕。”</p>
那金兵越发大笑,道:“你这熊样,瞎子也不会派你打仗。你跟军爷去搬运两天粮草,一日有两顿饱饭与你。瞧你这脸白的,几日不曾见粮食了吧。”</p>
沈放似是心动,却还愁眉苦脸,道:“小生得过痨病,也做不得重活。”跟着咳嗽几声。</p>
他潜运内力,面色更显焦黄。那金兵丝毫不疑,道:“少废话,跟我走,扛两天你就会了。”</p>
沈放垂头丧气跟他身后,等到后面大队人马上来,汇入人中。队中民夫见他过来,也无人理会。</p>
行出两三里,到了一处军营。此处营房严整,外围堑壕、鹿砦一样不缺。为首的金兵头目亮了文书,方才有人打开营门。</p>
粮草运入,重民夫开始卸车。一袋袋的粮食被搬入垫了草木的营帐。军营之中,还有兵丁相助,倒也不一味使唤民夫。</p>
沈放装着帮忙,旁人扛两袋三袋,他晃晃悠悠扛上一袋,惹的旁边兵卒讥笑。</p>
沈放暗中留神,却发现这批军粮之中,竟有不少的大米,心中顿起疑窦。</p>
唐代之前,军粮一直是以粟为主。宋麦、粟、豆、稻、黍皆大量种植,南有大米,北方麦子产量也越来越高,已能与粟并驾齐驱。但军粮之中,仍然是以粟为多。粟耐干旱,南北皆能种。按唐人说法,若是保存得当,粟可保存九年,而大米和麦只得五年。</p>
而且北方人不习惯吃米,南方人同样不喜欢吃面,唯独粟,南北人皆喜欢。粟相比大米,更易煮熟,不伤肠胃,味道也是更好。麦子就不要说了,若不能磨成面粉,生煮的麦子根本无法下咽。综合烹饪难度与口感。甚至到了近代,粟仍然是主要的军粮。“小米加步枪”的典故,想来也是众人皆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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