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踏入芷兰宫。
苍郁的树木从两边排开,其间的青铜宫灯里荡漾着星星点点的烛火,她提着心走到郑璃的殿门,呼了一口气,用端正又纯真的语气道:“母妃,荷华回宫了,不知道您有没有歇下。”
秋兮挑着灯,微微俯身道:“小公主,夫人在前殿。”
许栀没想到殿中的人不止郑璃一人。
还有扶苏。
扶苏的面色看起来不太好。
蒙恬去雍城时,定然什么都于他说了。许栀担心扶苏是知晓自己过多地参与了李斯的事情,这才表露担忧。
等到秋兮顺着指引,许栀这才发现,除了扶苏,正殿之中,侧案还跽坐一人。
他发间黑中带灰,着身深裳,头戴玄冠。
他的身影隐匿在一片黄色的光之中,衣袍上浮动着山河的纹路,这样的氛围之下,让他看起来颇为神秘。
他看着许栀进来,面色瞬间浮现出了不知真假的笑意,搁下手中的一卷竹简,不等郑璃开口说话,便朝着许栀招手,让她到他旁边去。
这个人全程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他的动作无疑不透露出一种“必须”。
许栀像个孩子的反应那样,呆滞地望了眼郑璃,然后就是杵着不动。
她当然知道这个这个年约五十的官员是谁。
先秦时,芷兰宫独立于其他殿宇,主殿曾为秦昭王时期召开小议之地,后章台宫修缮完整,便大小事物一且并之。所以这芷兰宫并非传统意义上君王后宫的宫殿,但因郑璃作为三国公主的特殊身份,她的身上带有韩赵楚的渊源,来的时候更带着显示楚国之诚心的责任,故而她居住在芷兰宫也不甚意外。
夜间能够不避讳地来到这个地方的人,除了扶苏,无疑是在王室宗亲之外,更加亲上加亲的亲属。
昌平君芈启,楚考烈王之子,嬴政名义上的舅舅,也是郑璃名义上的叔父。
虽然在实权上他比不过去世不久的蔡泽,但他的地位乃是相当尊崇。
嬴政才刚刚回雍城,芈启就急忙来到芷兰宫,到底意在哪里?
见嬴荷华略显呆滞地模样,芈启不以为意地放下手。
许栀被秋兮带到了郑璃的身边,郑璃俯身摸了摸她的脸,然后搓了搓女儿的小手,轻轻地哈了口热气为她暖手。
“臣……”
“昌平君。”芈启还没说出一句话,扶苏出声打断了他,“昌平君有什么事情,可与我说。小妹才自廷尉府上回宫,父王尚且将心不忍小妹眼见廷尉之丧,昌平君何必着急。”
许栀还是台宫与李廷尉一同遇险,臣难辞其咎,还望不要怪臣迟来慰问之心。”
芈启不愧是相国,不愧是没有实权还坐在相国位置之上的楚国人。
他的声调与言语不带任何的起伏,并把话说得相当严密而柔中带刺。他句句犹在嬴荷华,却没有一个字是在真的关心她。
他的意思很明确——他想知道许栀为何暗中去了廷尉府?章台宫的掀起的风浪与李斯之死有何联系?
许栀在旁处没有别的本事,但言语之上的艺术她还是挺明白。
“我那时候正安慰李贤与李由哥哥呢。相国您当然没有看见我啦。因为廷尉的家乡是楚国,所以在下葬前须寻一些楚国的巫咸来引灵,”许栀顿了顿,“我记得父王说过,母妃是楚国的公主,母妃知道这个吗?”
这是自小生活在楚地的人才知道的习俗,郑璃缓和地注视了许栀很明亮的眼睛,摇了头。
芈启被嬴荷华的“相国”两个字说得有些发愣。
自吕不韦死后,在秦国,相国已是虚职,没有谁会真的在意这个虚空的头衔是落在芈启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