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强迫她垂下头,她看到自己手上全是红色,都是别人的血。
“松手。”
他没理她,让她直视大坑中的血迹斑斑,白骨堆砌。
“公主没有看清楚?”
尸体如山极其可怖。
她想退,想扭过头,但后颈被张良按住。
他俯身从身后将她扼在身前,一手掐住她的下颚,“杀人不该偿命?”他说。
许栀没忘记自己是个现代人,失神,“……杀人犯法。屠戮之罪,无可恕。”
张良扔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在面前。
“便请公主自裁。”
他要她自己割断自己的脖子。
她不是李贤,她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
她要辩,“韩仓逼死良臣。负刍预图篡位,此二人有罪。”
她顿了一下。
“如果我不杀三千人,那么就会死二十万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张良没有说话,样子也越来越模糊。
他在万籁俱寂的雾色中问了句别的。突然扯开了话题,不带丝毫转折。
“公主可有半分真心?”
这一问,许栀立即抬头,她看到张良神情缓和起来,也不再逼问她。
四周也没了大坑。取而代之的是成海成片的月季花。
她嗓子疼得厉害,像有刀片在割。
“……”她极累,全身上下都痛,站也站不起来。
张良要走。
她伸手攥住了他的下摆。纵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做到这一步,已经卑微到尘埃中。
他笑道:“骗着骗着,公主殿下自己都要信了?“
她摇头。
“公主演技自幼绝佳。殿下戏弄良至此,方能一报旧恨?”
“不是,不是戏弄。不是假的。”
她攥紧了他的下摆,极力忽视他的冷,企图解释。
许栀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也搞不清楚她目前处于什么样的时间。
“子……张良。”她说一句,喉咙就痛一分,但她不想有半分误会。
“我迫你挟持我,是要避开李斯的眼睛。父王盛怒,不会要我放过你。我让你去子牙峰是为了保你和张垣的性命。我在绣帕中写了,等到了春天……再过四个月,春天一到,齐国灭亡,天下大赦,你们就能离开咸阳。”
许栀抬首,强调一遍。
“只要你不反秦,父王不会治罪于张家。”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弄出一个笑来。
月季花让她想到邯郸。
又突然想起来张良把匕首加在她脖子上的事情。
她看到他手上还有那把雪亮的锋刃,思绪混乱间,她害怕的松了手,往后面退。
“我知道先生…先生厌我至极。只要你再等四个月就好……等上四个月,你这辈子都不用再看见我。”
她头晕昏沉,记不清很多事的先后顺序,她突然发现自己手里多了块玉环。
这双玉环。
不是张良清醒的时候给她的,说来算去,这是她从他身上偷的。
玉环变成了张平的头颅,头颅掉到她手里,朝她笑,她吓得要抛,但不能抛。
定睛一看,只是玉环。
“……此物我原封不动的还给少傅。”
可迷雾太大。
她好像觉得自己不当叫出少傅这个称呼。
她这样喊了他六年。
一时之间,许栀忘记了他们有过一段和平相处、幸福快乐的时光。
不是仇敌,不是师生。
她唤他子房。
大概太短暂,短得细算只有三天,互相慕爱转瞬即逝。
仿佛压根儿就没这回事。
忽而!张良低下了头。
他那把刀真正落下!不假思索的刺入她心口!血溅了一丈高。
许栀蓦地惊醒。
这是一场噩梦。
人是抢来的。
秦国弄得他家破人亡。
张良恨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喜欢她,更何谈爱她。
温言细语,柔情似水。
难道都是算计好了的吗?
计策。
韩国的计策吗?
以情为刃的人,是张良?
她呆了很久,等她回过神,看见房梁上是回纹雕花。
紫帐帷幔,有梅花绣在上面。
这里是芷兰宫。
她不想去问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兀自撑起身,勉强走了两步,只觉整个人都被抽去了精力。
她看到很多书简堆积如山,全部都是她曾收好的,她哑然失笑,忍不住咳嗽几声,奇怪的是,她并未感觉到不适,不如她在梦里难受。
她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的梅花枝干,思绪翻涌。
月季从开到败,梅花从疏到密,天色已深,云色浓厚。
坐在窗前,昔日戏言种种结成现在,好像已经过完了一生。
殿门响了。
“公主果然醒了!”阿枝惊喜万分。
她连忙要叫人来。
许栀问,“果然是什么意思?”
“公主殿下伤势虽重,但得益于咸阳医属良药之方,殿下服下七日大有转圜。”
“良方?”
许栀眼中褪去了全部的笑意与期许,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寒意。
“这世上没有良方。”
她披上衣,心中有了大概。
阿枝从没见过这样的嬴荷华。
之前张良那边出事,她脸上多少浮现了哀愁。
可现在,她醒了之后,没掉一滴眼泪。
决绝平静如此。
“我伤得多重,我自己清楚。医术高明如此的人没有几个。”
每次事情一旦有一点转机,但马上就会被打回历史原型。
不是李贤的手笔。除非他疯了才会想再那样凄惨死一回。
“有高人在避,但我要他自己来见我。”
“公主…”
“现在有谁知道我醒了的事情?”许栀问。
“咸阳之外的地方……都以为公主您……”
“以为我什么?”
“以为您玉殒于路。”
“这不正合他意?”许栀痴痴然笑了出来。
“我需秘见父王。”
于是传出咸阳宫的便是嬴荷华重伤不治的消息。
来晚了!抱歉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