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溃
巳末午初,阳光斜斜落在一里地外的树林上,在林前的空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一阵海风吹过,光影在林间摇曳,敌军的身影就在这时从树林中显现,闯入了林海的眼帘。
开始时还只有几个人,很快就变成了一条线,单论正面宽度,和拉开小三才阵的舟山营差不多,厚度则暂时还看不出来,大部分的敌军还在树林中没有出来。
舟山营的阵线中顿时出现一片轻微的骚动,这在训练中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
黑压压的树林在敌军身后,给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谁也不知道那幽深的树林中还有多少敌军。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林海的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陆战和海战是真的很不一样,前者比后者更加令人窒息。
这时中军响起了喇叭天鹅声,这是要各兵一齐呐喊。
舟山营全体战兵一齐放开喉咙大喊三声:“虎!虎!虎!”
酷烈的军法已经把这群新兵训练出了很高的服从性,越是在紧张的时候越会下意识地听从命令。
镇抚队的棍棒和鬼头大刀在这一刻显现了自己的威力,林海听吴国毅说过,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已经有六七名战兵因干犯军法被斩首。
戕害百姓者斩首,擅离军营者斩首,器械不整者斩首,遗失火器者斩首,甚至大声喧哗者也要斩首……
动不动就要斩首,这是戚继光军法的一大特色,此外像是割耳这样的肉刑,以及收监一年这样的有期徒刑更是比比皆是。
与此同时,戚家军中的上下级关系十分森严,普通士兵见军官、以及各级军官相见时的跪揖之礼都规定得十分详细。
在习惯了官兵之间人格平等的林海看来,这似乎无益于士兵荣誉感的养成,对军队集体氛围的塑造也是有害的。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修改这一成法,因为害怕会影响士兵的服从性,以及对上级的敬畏感,此时他十分庆幸自己没有自作聪明。
除了那六七名被斩首的战兵外,还有更多的战兵因训练过程中的表现不合格而被下放为辅兵,递补上来的都是辅兵中的优秀分子。
随着这三声大喊,新兵们感受到了集体的力量,胆气顿时又壮了起来,短暂的骚动很快就平静下来,中军前头的五排横阵又是一片肃穆。
林海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吕铁蛋在他身边道:“大哥,我给你披甲罢。”
林海沉默地点了点头,在吕铁蛋的协助下穿戴好盔甲,这是一套重达四十斤做工精良的金漆山文甲,是在舟山南下前,何汝宾托何瑛送给他的。
这套金漆山文甲由四千多片山字形勾连甲片编缀而成,包含胸背甲、腹甲、腿裙、裈甲、胫甲、铁面、护肩、护臂、卫足等组成,肩部和腹部都有金色吞兽,再加上一顶金色小凤翅兜鏊,整个就一武装到牙齿、金光闪闪的小金人,看上去十分威武。
穿戴好盔甲后,对面的敌军差不多也都从树林里出来了,林海大致目测了一下,人数应该在舟山营的三到四倍之间。
这和杨禄、杨策、许乐天等人预估的敌军剩余人数差不多,看来陈衷纪和杨天生是把手下还能厮杀的人全部拉了出来。
“也好,就在此地一举击溃敌军,也省得进山搜剿了。”林海默默在心中想道。
穿戴好盔甲后,他的信心又暴涨了不少,毕竟对面的敌军就没有一个身上是有甲的。而他从舟山南下的途中特意路过了淡水,把那一百多套做工精良的锁子甲都带了过来。
这些锁子甲每套大概重三十斤左右,主要被他分给了各级军官和鸟铳手,剩下的就发给各战兵小队,由队长分给穿着合身的人,此时舟山营的披甲率差不多达到了一半。
得益于戚家军的训练方法,舟山营在晨跑时脚上都是绑了沙袋的,训练时所用的器械也比实战中要重,因此这些第一次披甲的战兵们并没有明显的不适。
有无盔甲,除了本身的防护力差别之外,对于军队的心理也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披甲率高的一方无疑具有强大的心理优势,舟山营新兵们第一次上战场时的骚乱能很快平息下来,跟这一点应该也有很大的关系。
这时,一声短促的海螺声在对面响起,从树林中出来的敌军都停住了脚步。接着就见有大小头目出来,大致给排了排队,林海猜想应该是让手上有火器的站前面,没有火器的则站在后面。
“入他娘,这是哪一部官兵,怎么有这么多甲?”敌军的阵前,陈衷纪和杨天生在小声嘀咕。
其实这两人所部也谈不上什么阵型,不过就是火器居前、冷兵器居后而已。但是由于船上分工的需要,他们手下的大小头目很多,因此组织度还是不错的,至少比警备司对战的那些雷朗人要强得多。
这一点颇有点类似于基层军官数量较多的明军,同时代的西欧在这方面还远远达不到明军的水平。
“老子哪里知晓,哨探回报的时候没提到这个。”杨天生面色苍白地小声回道,他哪里知道行军时是不能披甲的,那实在是太消耗体力了。
冷兵器时代,士兵战前的体力往往是最重要的胜负手之一,因此强行军或急行军是完全不可取的,那会将一支军队至于相当危险的境地,动不动就一夜转进百里那绝对是扯淡。
实际上古代的步兵一般最多也就能日行三十里到四十里,基本上是走半天歇半天。当然那半天其实也不是完全歇着,如果要扎下较为稳固的营寨,那就要耗去小半天时间。
像是这次舟山营出城剿贼,行进了大约十里之后,吴国毅就下令全军停下休息,这也是依照戚继光的成法。
“要不咱们干脆退兵算了?我看对面那帮撮鸟好像没有主动要打咱们的意思。”杨天生有些胆怯,压低了声音对陈衷纪耳语。
“不打咱们,人家跑这么远过来干啥?现在退兵,只怕死得更快。”陈衷纪毕竟还是见识要强上一点,“二弟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对面人数比咱们少的多,这就把你吓住了?”
杨天生还真是没有年轻时纵横海上的那股胆气了,其实按他的想法就在帮里吃干饭就好,但却架不住陈衷纪还不服老,硬是不惜背叛老船主也要帮郑芝龙上位,这下这两兄弟的手下又有人了。
郑芝龙给他俩分了八百人,同时还让他们在六鳌所招了一批兵,这就是他们这次带来中左所的一千人,在杨家兄弟和许乐天的手下又死伤了一百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