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李实又被眼罩蒙住了眼睛,背后被插上两块木牌,一块上面写着“为虎作伥”,一块上面写着“残害忠良”。
再然后,一张大幅宣纸被贴在了墓碑之上,上面赫然是一篇声讨魏忠贤的雄文,底下还盖有林海的官印和私章。
这篇雄文是早就准备好的,全文由林海亲自拟就,由魏忠贤昔日的亲信王敏政润色和书写。文章开篇就历数了魏忠贤的种种不法,一共总结出十条大罪,这其实是抄袭的半年后嘉兴贡生钱嘉徴弹劾魏阉的奏疏。
做完这一切后,林海等人迅速撤离,此时离天亮还有五个时辰,小沙船帆桨并用可以前行将近二百里。这足以让他们经西塘河、娄江、浏河放洋,由太仓州刘家港进入长江口。
这刘家港就是元代和明初海上漕运的始发港,也是郑和历次下西洋的起锚地,在两百年前曾有“天下能流传开来……
不过他这确实是多虑了,就在撕了回去,偷偷在好友间流传,一同流传出去的还有他今日一早的所见所闻。
不久之后,在娄江和浏河中漂流的那些竹筒也有不少被人拾了起来,由于竹筒的数量十分庞大,林海的那篇文章在一日之内就传遍了苏州城以东的昆山县、太仓州等地。
娄江以北,昆山县学,一名年方十五的年轻秀才正在读书。不过他读的并不是科举要考的四书五经,而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
这时,他的同窗好友归庄过来找他:“宁人,宁人,你出来,快点快点……”
“尔礼又有何事?”那年轻秀才放下手中的书卷,神情举止中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平和。
“我给你看一篇绝世奇文。”归庄冲着好友挤眉弄眼,他的性情颇为跳脱,也不知是怎么和那老气横秋的年轻秀才成为至交好友的。
“不会是《项脊轩志》罢?”年轻秀才说这话时仍然没笑,虽然他这话确实是在开玩笑。
《项脊轩志》是号称“明文来递了过去:“来来来,就请你顾绛顾宁人兄来点评一番此文。”
原来这年轻秀才赫然就是后来的大思想家顾炎武,不过此时他的名字还叫顾绛。
他出身于昆山大族,因自幼丧父所以少年老成,十四岁中秀才前就已读了不少史家、兵家之书,可谓是自幼就留心经国致用之学,所以后来才能编出《天下郡国利病书》这煌煌一百二十卷的历史地理学鸿篇巨制。
年轻的顾炎武从好友手中接过那卷文章,展开来匆匆扫了一眼,立马就大惊失色:“尔铭,此文从何处得来?”
归庄得意地看着顾绛惊恐的样子,他还从来没见过向来沉稳的好友如此吃惊:“如何?值得你放下司马温公之书罢?”
“此致祸之文也!尔铭,你没有给旁人看过罢?”顾绛一边卷起那文章,一边朝凉亭外左顾右盼。
“宽心,宽心,我自然晓得其中利害。此文是我家小厮在娄江边的竹筒中拾得,目前还只有我归家寥寥几人看过,父兄严禁外传,不过却也不舍得烧掉,于是我便偷偷誊写了一份,带来给你老兄一观。”
归庄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接着对好友道:“若非信你的为人,我又岂敢如此?”
“好兄弟!”顾绛感激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接着又道,“不过你把此文带到县学来,还是冒失了点,你且随我来……”
顾绛说着将那文章纳入袖中,匆匆出了凉亭,直奔县学外头而去。归庄跟随好友的脚步,在他身后大笑道:“顾家小儿,胆小如鼠,你这副怂样,我归尔铭可是要记一辈子的哟!”
沉稳的顾绛没有理会好友的取笑,只是一味赶路,最终他去到了城外一间无人的废弃庙宇中。
顾绛在庙里又掏出那篇文章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最后竟不自觉地诵读出声:
“是故魏阉有十大罪:一并帝,二蔑后,三弄兵,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籓封,六无圣,七滥爵,八掩边功,九朘民,十通关节。有此十罪,人若不除,天必诛之……”
“颜佩韦、杨念如、沈扬、马杰、周文元此五人者,皆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盖因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焉……”
“海虽一武夫,常慕此五人之义,于是毁逆珰生祠于钱塘,缚权阉爪牙于姑苏,盖附此五人之骥尾也……”
“圣人云:‘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海若侥幸未落入阉党之手,当挂印封刀而去,从赤松子游于海外矣!伏望圣明天子烛照万里,洞悉海外孤臣之苦心,一扫朝中之妖氛,则臣纵死于波涛亦无恨矣……”
顾绛一连将林海这篇文章读了好几遍,最后连连赞叹道:“此人真乃义士也!”
他犹豫了半天,最后对归庄道:“尔铭,我打算将此文流布出去!”
归庄闻言吃了一惊,他方才还说好友胆小如鼠呢,想不到他竟然敢做这事,当即跳起来道:“顾宁人,你疯了?要杀头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位林千户一介武夫,尚能作此振聋发聩之语,我辈士子负天下之望,又岂能忘义而惜身乎?”
年轻的顾炎武大义凛然、容色如铁,与他同年出生的好友归庄闻言击节叫好道:“好个顾绛,我归尔铭没有看错你,此事算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