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海峡里两军激战正酣，但岳仕宗看在眼中，却是心无波澜，似乎完全不为眼前战局所动。 这倒也不是他心思沉着，而是这样的战况已经不太可能出现在大明的地盘上——如今大明连海岸线都没了，大江大河的出海口全被海汉封锁了，根本就没有参与海战的可能性了。 不管这场战事谁输谁赢，对于岳仕宗来说也只能是看个热闹而已，他知道现今的大明作为一个内陆国家，其实已经不具备讨论海战的资格了。 与之抱着类似心态的，当然还有代表满清的耿继茂。不过与岳仕宗有所不同的是，耿继茂看到冲突双方的武装舰队，还是不免有些眼热。 早年间叛明投清的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这些人，那都是凭借手里控制着水军，才能赢得了满清的青睐。可如今满清水军虽然名义上还存在，但实际上已经成了空头衙门，根本就没有相应的部队编制了。 甚至连过去随便拿捏的朝鲜，如今也拥有了满清所不具备的海上武装力量。仅是朝鲜国王这次出访的随行护卫舰队，其规模就已经让满清望尘莫及了。 当然也有人并不看好冲突双方所拥有的武装舰队，代表荷兰前来观战的苏克易就是其中之一。 苏克易望着远处的战场叹道：“倭人以为拥有强大的海军是强国之道，拼命在这上面砸钱打造武装舰队，殊不知这其实是求死之道啊！” 他身边的苏永山不解地问道：“父亲这话从何说起？难道拥有强大的武装力量不是一件好事吗？” 苏克易道：“那也得看力量从何而来，因何而来。我问你，他们这些装备了火炮的战船，是自己研制出来的吗？” 苏永山摇摇头道：“孩儿观其外形，与海汉战船制式相同，想必都是购自海汉。” 苏克易点点头道：“那你说说，海汉为什么会卖这么多战船给他们？真就只是为了从军火贸易中赚钱而已吗？” 苏永山有些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海汉同时卖军火给冲突双方，当然不会是为了劝和促谈，他们会打起来，当然也是因为手里有了大量的先进武器装备，认为自己的实力已经赢得内战。” 苏克易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他们如果没有从海汉买到这么多的武器装备，或许这场仗还不会这么快打起来。当然了，他们要是打不起来，那海汉应该也不会组织这趟跨国考察了。” 苏永山道：“如此说来，海汉带我们来这里观战，除了展示武器装备的作战性能之外，其实也还有借此机会敲打各国的意图？” 苏永山叹道：“我认为海汉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让各国意识到，操纵一国陷入战火，对海汉来说易如反掌。你看这倭国交战双方，非但不敢抱怨海汉挑动内战，反而要将其当成菩萨供起来，以免海汉彻底站到对手的阵营中去。” “至于他们所拥有的这些武器装备、武装舰队，看似加强了他们的军事实力，但实则只能用于内战战场，无法对外形成威胁。花了大量金钱武装起来的军队，也只不过是这盘棋局里的棋子而已。” 或许是因为汉人出身，又效力于殖民强国的缘故，苏克易多少能够理解海汉的想法。换作荷兰东印度公司来操作此事，大概也会采取相似的手段。 只是他认为海汉这样做的动机是为了削弱日本之后进一步施加控制，却完全想不到海汉执委会的决策并非如此，对于日本今后的局势走向也有更长远的安排。 随着时间推移，天色渐暗，幕府军虽然在九州海岸打开了一处缺口，正源源不断地将军队输送过去，但攻打高地炮台的行动却仍未取得显着进展。 双方在山林间展开数小时的缠斗之后，缺乏掩体和重武器的幕府军死伤要明显多于对手，而这些率先渡海的部队几乎都是德川系的精锐，让坐镇后方的德川家纲心疼不已。 而海上的损失同样巨大，这才第一次交锋，幕府军便已被击伤击沉各式战船十七艘，其中不乏有海汉制式的高级货。 不过相较于登陆战的停滞不前，海战至少还取得了一些肉眼可见的战绩，出战的九州联军舰队同样也有不少船只折戟海峡，让德川家纲稍稍感到一丝安慰。 从联军舰队出战的情况来看，其拥有的海汉战船数量并不比幕府军多，也没有德川家纲在战前所担心的“威严级”战舰。这样一来，如果纯拼消耗，那家底更丰厚的幕府一方显然是更具优势。 而战船不比单兵武器，不仅建造周期长，而且成军速度也慢，列装后无法像单兵武器一样立刻就能登上战场，就算是老水兵接船，也需要一定的磨合期才能形成战斗力。 一旦在交战中损失大量战船，这样的削弱在短期内就很难再恢复了。 等双方拼完战船拼民船的时候，幕府应当会拥有更大的优势——至少德川家纲目前是这么认为的。 天色渐暗，双方投入战场的船只也在逐渐减少，海上的交战烈度慢慢降低。不过旁观了半天的考察团，却仍是兴趣盎然，许多人甚至连晚饭都是在甲板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唯恐错过了精彩场面。 但交战双方似乎都没有兴趣挑灯夜战，毕竟能见度降低之后，在这么狭窄的海峡里作战实在风险太大，可能会蒙受不必要的损失。 九州联军虽然也知道幕府肯定会趁着夜色继续向己方海岸投送兵力，但也并未打算通宵摸黑实施拦截。 为了确保临海丘陵上的炮台和防御工事安全，在入夜后又都增加了不少守军，将白天鏖战的部队替换下来休整，同时预防幕府军发动夜袭。 九州联军的指挥部，就设在海峡最窄处以南大约五六里的地方，距离目前陆上交战的战线非常近。 五大强藩的藩主都已到场，一起核对审查今天的作战成果和战损情况。而这种场合当然也少不了海汉人，坐在上首的颜楚杰便是代表执委会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