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芙一笑,抬手将那滚灯向地上抛去。李群青下意识地要探身阻止滚灯翻覆,却见那滚灯滚了几个来回,其中烛火却不灭,仍然倔强地摇曳,不久便又定为一点。</p>
殿外天色尽暗,殿中只留下几点火光,这滚灯腹中火竟成最明亮的那一点。</p>
“这灯是我近日亲手所为,本是要勉励平明不忘心智、成纯臣良士。”王芙道,“如此灯一般,无论身外如何动荡,心头一点火不灭,就不会坠入无间。”</p>
“大人为何要滚此灯给我看?”</p>
“不论世事如何,只要长安风雨不动安如山,只要此殿仍有一灯明,大豫盛世就不会止息。”王芙抬高了声,话语仍旧坚定,“殿下,我们会在你身侧看着你。”</p>
看着我。</p>
李群青喉头一滚,却未出言。她撑着桌案起身,似乎用了许久才挪到阶下。她俯身要去捧那滚灯,滚灯却被人先拾起。她一惊,抬起脸,望见许鹤山——他披散的白发映在灯下,更似雪瀑,刺到李群青眼中。</p>
“殿下莫慌。”许鹤山勉强笑了一下,“陛下走时说的是反话,他定会无恙归来。”</p>
李群青从他手里接过了灯。</p>
*</p>
李鉴自无边际的噩梦与胸口的重压之中挣扎出来。他浑身依旧冷,手脚与额头都汗湿,猛地坐起身来时把围在旁边的人吓得一怔。</p>
“陛下!”</p>
李鉴抬起手止住他们的话。</p>
他头痛得很,嗓子极其干涩,但刚才似乎有人一直试图给他喂水。身上盖了几层褥子,一旁烤着火,跪在炉火旁的纥干正瑞都快火烧胡须了,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p>
待清醒了些,李鉴才道:“讲。”</p>
“昨日朱允将军发信报,说陛下孤身入林纥山口,一日未归,我派兵搜寻未果。”纥干抹开眉头,“一筹莫展之际,只见一匹青骓冲至城下,马背上正是陛下您。”</p>
那时李鉴已经昏过去。他浑身几乎冻僵,紧紧地抱着马脖颈,手中紧攥缰绳。</p>
“能醒过来就好。”一个胡人长相的医官道,“醒过来就是活过来。”</p>
他话音未落,李鉴整个人一颤,捂着嘴咳起来,气息滞住,猛地吐出一掌血。</p>
医官急忙将他撑起,轻击他后背几处穴位。待淤血咳尽,李鉴闭着眼,沾满血的手一把抓住纥干的护腕,艰难地抽着气。纥干将耳贴到他嘴边,才听到他说:“急送信长安......立新君,宣顾命,事不宜迟。”</p>
“陛下,不至于此......”</p>
“零昌——可已快马至瓜州?”</p>
“尚未。陛下,西羌世子安葬老西羌王滇零后,已于云中城下收拾羌人残部、叩首苍天与陛下,求为西羌王。”</p>
“寡人准允。”</p>
李鉴的身子放松下来。</p>
他被人扶着躺下。眼有些睁不开,他紧握着纥干的手,半晌,才道:“寡人将侯爷的枪带回来了。若寡人命终于此,便将寡人同断枪......并葬西河岸土默川。”</p>
断枪,深雪,烈风与干涸的陈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