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是好看。”钱穆坐在一旁,叹道,“红叶黄花秋意晚, 千里念行客。[1]”</p>
何昶默不作声,在他一旁侍立。</p>
钱穆的身体愈发不好了,这是少有人知道的事。前几次何昶见他干咳,以为是天干物燥,直到前几日见了红。有一个太医来看过,第二日就被送出京,后来何昶也不确知钱穆病情究竟如何。</p>
而钱穆却硬撑着,不告一日假。</p>
没敢细想,何昶将侍者拿来的温茶与药汤都端过来,放在廊侧长石上。他被银杏落叶淋了满头满肩,走过来时身上叶子簌簌地往下落,自己颇不好意思地向钱穆笑道:“这银杏看着还不粗壮,却如有黄金甲般。”</p>
“百年一晃,也不过如此。”</p>
钱穆饮了药汤,见一枚银杏叶落于膝头。</p>
“平明,多谢你今日陪我上三圣殿,再入观音寺。”他带着笑意,道,“这几年,每次再来这两处地方,都是一人。今日真是怕走不动了、累倒于半途,便麻烦平明了。”</p>
“无妨。”何昶道,“恩师就是不开口,学生也定要跟随。”</p>
他见过钱语洋的许多样子,严厉的,和蔼的,沉毅的,其后都要冠以“钱阁老”、“钱太傅”。这位老人位极人臣,一生未娶无后,他自诩是钱穆最亲近的后辈之一,却没见过老师有过明显而私密的喜怒哀乐——他或许,从未真正见过朝服之下的钱穆。</p>
可今日有些不同。</p>
“平明可知道,为何我非要上三圣殿、拜观音寺?”钱穆看向他,“提点一下,今日是九月廿五,立冬之日。”</p>
“三十三年前,先帝于此日黄袍加身。”何昶恍然道,“其后一十有二年,改年号为元嘉。”</p>
“记得不错。”钱语洋道。</p>
他望向那庭中古木。</p>
“先帝当时未及入长安。其余叛军见大势已去,却又想鱼死网破,妄图纷纷称帝。先帝就在这观音寺中,跪拜天圣帝手植之木,黄袍加身,再上三圣殿,持长平剑祭先圣,踏烽火入长安。我当时方从燕京来此寻他,打马随其后,于宫城前射了第一箭。”</p>
“此事早已传为美谈。”何昶道,“若说凌烟阁是世间第一等,那老师至今犹立潮头,可谓元嘉之后最最上乘。”</p>
“可我不要那最上乘。”钱穆低声道。</p>
何昶看向他,却见他猛地咳嗽起来。那干咳实在异常,何昶也曾在李鉴病中见识过伏连疾,李鉴带着痰的咳嗽声与钱穆这近乎裂肺的动静实在大相径庭。</p>
这咳出的,是肺中血。</p>
何昶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却见他一口将先前喝的汤药都吐了出来。两侧侍者急忙过来,忙乱一阵,钱穆的气息才稳了些。</p>
“老师。”何昶有些无措,“不如......今日先回去罢?”</p>
“好,好。”钱穆断续道,“秋高气爽,到此一游,无憾无憾。”</p>
他任由何昶搀扶着起来,缓慢走了几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