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回长安时，他打马过长街，身侧万民面孔模糊。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如此过朱雀大街，先前都算得上意气风发、洋洋得意，可此时心境却不同了。</p>
似乎是将什么珍重之物遗落在了江陵。</p>
胡伯雎说要给他接风洗尘，把地方选在基胜楼。孟汀惯常在宫中陪李长卿宴饮，没怎么去过长安大小酒楼，再念及与这位死生之交许久未见，便一口答应下来。</p>
胡伯雎早早娶妻，看着沉稳许多。一到宴上，他先张罗着，让孟汀上座，再将作陪的几位一一介绍——几乎都是他妻子那边的亲朋。孟汀一句调侃还没出口，胡伯雎朝他一拱手，道：“侯爷，虽然这事还不确凿，但......不日，我大概就要调任入京，为禁军副统领。”</p>
“圣人同胡兄许诺了？”</p>
“是。”</p>
孟汀颔首，饮尽一杯酒。他早就猜到李长卿要动禁军，将胡伯雎调来分权，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p>
“侯爷。”胡伯雎试探道，“圣人此举，是为何意啊？”</p>
“我才不揣测。”孟汀笑道，“再说，胡兄年长我许多，战功卓着，圣人是为我挑了信得过的好帮手。孟某年少气盛，难免无知无畏，忝居此高位，是圣人错爱。”</p>
“不敢不敢。”胡伯雎将话一推，“不该讲这些的。你好不容易回长安，在外头吃苦了罢？江陵之地，自古是流放地，也真是......”</p>
孟汀替他将酒满了，堵住他的话。</p>
他在故人身上总能嗅到关山风雪气。漫长的少年岁月，他身在云中，在那里，生与死、爱与恨，都与大青山上雪一般纯净。</p>
可在长安，这一切都是稀缺的。</p>
对他人而言，战功之后，最大的恩赐便是“回到长安”。仿佛长安才是大豫子民的故土，行千里万里，不过是为“回到长安”。</p>
对他而言，却是“客从云中来”，客居此地，寄人篱下一般。</p>
他身上淌着一半胡人血，生得高挑精壮，眉目深深，头发微鬈，往人群里一坐，众人就都禁不住要往他身上看。</p>
那席边凉州胡人吹筚篥，吹的都是龟兹故曲，座中却几乎都是汉人，无人会起思乡意。孟汀曲腿在罗汉床上，于众人欢声中默了许久，那筚篥声丝丝不断，执着地灌入耳中。</p>
“美酒一杯声一曲。”胡伯雎过来勾他的肩头，“侯爷心中有事？”</p>
“倒也不是。”孟汀将那夜光杯一晃，“你喝你的，别关照我了。”</p>
美酒一杯，声一曲。</p>
而此身在焉，又不得终日和乐。</p>
胡伯雎妻子管得严，即便是金吾不禁夜，也要中夜前归家。孟汀替他将几个醉鬼安顿了，自己催了马，向大相国寺去。</p>
那位安王李鉴在江陵曾同他说起自己在大相国寺的数年。</p>
他没有走山门，寻了法子上慈恩塔。那塔上数层空空，只供奉着看不清面目的造像，偶遇见一人，也是个半疯的老道，格格不如地在佛塔里画符。他一层层上去，于明层暗阁间，见有人合十修书，有人凭栏远望，没有谁特意望向他。</p>
![姐姐好凶[七零]](/wap/nocover.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