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自觉,此生仿佛是一个等字。等十年寒窗,等功成名就,等一场灯前江南梦,等阶上华服怒马者来往。终了兄弟阋墙,兔死狗烹,怕落得天地金戈。</p>
“李长卿。”他叹,“何时放老夫归去来呵。”</p>
颈侧霎时一丝冰寒入骨。</p>
钱穆一低眼,微侧了脖颈,那锋芒贴着逼过来。外头千瓦万瓦上点滴得响亮,近处只几盏灯火,落出二人影来。</p>
“君子不配玉与剑,成何体统。”</p>
“首辅直呼我父皇名讳,又成何体统。”身后那少年一笑,收了匕首,旋身到他面前。跪坐下来。钱穆眼见着他,将手中茶盏放至一边,当啷一声,收回袖口时指尖仍在抖。</p>
“殿下,怎么不唤老夫一声先生。”</p>
他一时只顾观李鉴,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安王殿下走时十五岁余,四年而归,昔年隐敛如璞玉的少年,已是高堂明镜,照得出江陵温山软水,亦拿捏着他不曾教授的狠戾与淡泊,端坐在面前。</p>
“只怕先生不认我这徒儿。”李鉴一哂,“京中盛传我埋骨江陵,先生可信了?如今明堂空置,听闻端王殿下风头可盛吶。”</p>
“盛极,如何?”</p>
“父皇策立何人,先生不知?”</p>
“不知。”</p>
“当真不知?”李鉴起身,为钱穆斟了茶,“先生,您素知我。怪我利欲薰心也罢,相煎太急也罢,此番来长安,就是要万万人皆不得太平。我病久,怕没几年可活,替父皇平西羌南蛮,便是竞功业了。”</p>
钱穆淡然道:“我若不回殿下,怕是走不出这斗室罢......好毒的心肠,与先帝一般,先帝为故友,你倒是最得意的门生。”</p>
野心,报复,权欲,如出一辙。</p>
他一挥袍袖,示意李鉴倾身过来,低声道:“上元,宫中素斋宴,要新皇接旨。”</p>
话音刚落,庭院间一声水花轻响,李鉴极敏感,猛地抬头,向钱穆疏疏拱手,拔出匕首追了出去。他一手将斗笠戴上,薄纱散扬间,借着灯火见一人从墙头跳落,挥刀斩来。</p>
是金吾禁军的行头,铜箔覆面,持金翎刀。</p>
他向后轻巧地跃过,只觉背后愈发冷。他不清楚此人面目,却只疑惑——如何只派一人来截他?此人身手倒还敏捷,他被冷雨一浇,几乎招架不住,只得跳上檐头,回身将匕首挥过去。</p>
对手身法不如他快,力道与功力却皆在他之上。如此,只能耗着。李鉴练过剑,用短匕便更灵活,似三月轻絮飘飞跳脱。恰是棋逢对手,迫得又紧又实,招招要取他性命。</p>
如此相逢,杀意乍然迸出。</p>
只一走神,那人出刀挥来,李鉴向后仰去,回身跳落一步,匕首杀意齐出,近身刺去。那人刀芒不避,李鉴正耍了个花腕,飒然向他颈侧划出一道红,伤口却不深,只指尖沾了血,正晃神间,被人旋肘狠狠摔了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