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刀冷仞,烈火灼铸。马上是见血封喉,怀中就是顺意的长物。再盛的逆鳞锋芒,都要熬成铁锈包浆。 “寡人也愈发老态了,不如从前。”官家挡开他奉去的酒,“明年此时,也不知能否再煮酒相见。身边也无人,嘉王么,德高而才庸。端王正德冽利,却非我子嗣。安王......可惜。若得一子如观火者于膝下,身后也无憾。”</p>
“此世非陛下不能升平。若无陛下,我等筚路蓝缕,不能启山林。回温之时,还应涵养,可得万世永年,臣下也遂了平生。”</p>
“你的心意,寡人自知道。”官家抬抬貍奴的足爪,“观火以为,我若要立储君,谁人称心些?”</p>
三句话,步步紧逼。</p>
孟汀呷了口酒,指尖摩挲着杯底,斟酌如何接口。他并非如何温从之人,了却君王天下事,向来是招摇恣意的。然而伴君伴虎,一身世故又少不得,只得压着性,道:“陛下,从心从天命而已。”</p>
话音刚落,外头本是鸦青的天色霎时沸红。</p>
孟汀道声恕罪,起身一看,就见长安东南火光冲天,离阊阖门有些远近,确乎是祈年殿。此时香火不衰,走水也常有,自交与望火楼兵卒打点即可。他立观一瞬,却觉有异,刚要下楼查问,一小卒蹬蹬蹬上来,行礼道:“陛下,侯爷,崇国公府兵卒围烧祈年殿,似是反了!”</p>
他们挺会挑日子。</p>
官家庇护侄子李正德,李正德庇护崇国公府,想私运物什、藏匿军丁,也顺风顺水无人敢问。孟汀瞧着从容不迫撸猫的官家,默念百因必有果。毕竟太平世坐久了,总会有些人多心,有些人无所顾忌。</p>
他扯了外袍与昆吾刀,咬住三冬苦寒末稍,翻身上马,点了阊阖门的兵卒,又道:“去朱雀门知会伯雎一声,叫他领余人至明堂与本侯拿反贼。汝等守门,待本侯归还,恭送陛下回宫。”</p>
“不必。”</p>
“陛下。”孟汀行礼,勒转青骓,就听他道:“寡人自有去处,差遣看一二人送寡人至终南玉溪暂避即可。这几日不宜留城中。”</p>
街上游人已四散而走。孟汀道声明了,刚要催马去祈年殿,官家道:“观火,不必去了。”</p>
喧哗嗥啸混在烟染中冲腾而来,祈年殿高顶火烧火燎,冲天明灭。西城的兵卒只道是走水,腿快了些,去了祈年殿就没能回来。</p>
孟汀心头一动,回身望向官家:“微臣若不去,那走水祸患何人去救?”</p>
“自会有人。寡人与卿,隔岸观火便是。”</p>
收刀入鞘。</p>
君心于此不难测,孟汀能猜出七八分。官家是想尽他们造次,再来场山雨一齐浇灭。走水是要救的,但官家不想让他去救,他也不必操甚心。</p>
毕竟,他只是官家手中一把长铗。</p>
正思忖间,怀里被塞了一团暖融融的软皮毛,他低头一看,是那只黑灰相杂的小貍花猫,蜷在他颈侧打起盹。孟汀俯身将貍奴拖抱住,懵了一刻,听官家打了个响亮喷嚏。</p>
“有一事相托。还请观火至安王府,护安王出城。寡人已宣诏,封安王至江陵,好安度余年。”他道,“这貍奴,便说是寡人赠的。山长水远,留个念想。”</p>
孟汀平生的耐心,都用来听官家一席话了。</p>
要说这安王李鉴,确乎“可惜”。其母不过媵婢,诞子未三月,便被药杀,李鉴被寄于大相国寺,两年前才得封号。官家少时的聪慧俊秀传了他,病弱也传了他,十五六岁的年纪,积得满身病灶,怕是天妒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