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知后觉摸向自己的头发, 才发现本应垂落在身侧，变成这个年龄的身体时多半会绊脚的长发不见了。</p>
“……”</p>
有点不习惯。</p>
他下了床, 赤脚踩在地毯上，抬头看跟记忆里有些许差异的书架, 视线扫过窗外的风景, 又落到书桌一角的茶杯上。这茶杯他就有印象了, 据说是维兰德的老朋友送的, 但后来被他跟维兰德打架的时候砸碎了，剩下的一半被做成小花盆, 里面养了块奇形怪状的石头, 摆在楼下的大厅里。</p>
行，他应该是在做梦。</p>
想到这里, 黑泽阵安逸地躺回去，决定继续睡觉，反正不会有人来吵醒他。他早几年就过上了悠闲舒适的养老退休生活，看风、看雪、看天空，属于他的故事已然终了，他可以睡到任何喜欢的时间——</p>
脚步声。</p>
吱呀。</p>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p>
一个年轻的金发男人站在门口，看到他刚躺回去，就放轻了语气说：“再睡就要中午了，跟我下去吃点东西。”</p>
书房里银发的小孩重新坐起来，一句话都没说，一动不动地看着来人。两双墨绿色的眼睛视线长久交汇，窗外的暴风雪依旧肆虐于天地间。</p>
风声呼啸。</p>
金发男人反手关上门，走到银发的小孩面前，伸手试了试他的体温——在接近他的时候金发男人先顿了顿，确定不会被攻击才把手贴在他的额头上，然后露出了然的神色。</p>
被束起来的金发垂在身前，在黑泽阵的视线里晃来晃去。</p>
“有点发烧。记忆紊乱？还记得我是谁吗？”金发男人问。</p>
黑泽阵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叫出了这个人的名字：“维兰德。”</p>
挺久没见了。</p>
维兰德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放了心，说你要休息吗，等晚饭的时候我再来叫你。</p>
坐在床上的银发小孩点了点头，好像有点心不在焉。</p>
窗外的风似乎静止了那么一瞬间，很快又躁动起来，裹挟着大片银白的雪花，往冰川的方向去了。</p>
维兰德把书房的窗帘拉上，转身要走的时候，一直安静坐在那里的银发小孩忽然动了——他一把抓住维兰德的手腕，另一只手攥成拳就狠狠地往维兰德脸上砸去！</p>
拳头带着劲风袭来，维兰德早有预料，反应极快地躲开，但下一秒黑泽阵已经抄起桌上那个本就该碎的杯子砸向维兰德，两个人撞到地面，瞬息之间就扭打在了一起！</p>
沉重的书架被撞倒、掀翻的桌椅被当做武器，锋利的匕首划开人的血肉，飞溅的血被碾在木地板上，这怎么看都是仇敌间才会有的较量！</p>
“Juniper！”</p>
维兰德试图叫醒他，但黑泽阵很清醒，甚至比维兰德还要了解现在的情况，听到过去的名字他也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就再次扑向了维兰德！</p>
他在笑，一种畅然快意在胸腔中沸腾，当时他只有一个想法：他想打维兰德很久了。</p>
……</p>
假设有一本《Juniper重生日记》，那它的第一页应该是这么写的：</p>
「重生回小时候第一天，把我父亲打了一顿，没打赢是因为我不想杀他，但成功打到全城堡的人都来震撼围观。维兰德表示是他的问题。我也这么觉得。」</p>
「啧，没打够。」</p>
要不是刚好来找维兰德、走到书房外的铃兰——也就是城堡的医生——推开了门，他们确实要打出一条人命来。</p>
黑泽阵半条，维兰德半条。</p>
论经验，多活了几十年的黑泽阵当然比刚来城堡的小孩要强出太多，也知道如何针对人类和披着人皮的畜生，而不是只会应对雪原里的野兽；但他的身体确实是七八岁小孩的，打不过维兰德也不怎么丢人。</p>
丢人的是维兰德！在他们打斗的最开始，维兰德很明显是想放水的，是真不怕他被刚捡回来不久的小孩打残这件事传出去。</p>
黑泽阵想到这里就不满地咬牙，但他坐在城堡的塔楼上，往远处看的时候，又忍不住笑了。</p>
他伸出手，接落下的天光，灰蓝色的天空中拉出一道青色的长线，又缓缓晕染开来，那是流淌在极地天空中的极光。</p>
他小时候就喜欢坐在这里，不只是为了能眺望远方的天空，透过那片雪山的淡淡影子回忆起他的雪原；还因为从这里能看到这座城堡的正门，他低头就看到维兰德正在跟人交谈，那个金发的男人跟客人告别，若有所感地转身抬头，跟城堡上方的他对上视线。</p>
这个距离其实看不清人的表情，黑泽阵散漫地跟维兰德挥了挥手，风将他尚未长长的银发吹起，苍白的火焰在末端燃烧。</p>
他攥灭手心里的火苗，花了半天的时间终于确认，这并非梦境，也不是自己又意外落到了其他世界，他只是通过某种途径回到了过去——对他来说有三十年前的过去。</p>
而活着的维兰德就在他面前。</p>
他记不清很多东西，但从未忘记过关于这个人的分毫；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无疑是维兰德，他的同盟、他的父亲，以及颠覆他前半生的罪魁祸首。</p>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从未想过跟他的维兰德再见，如果有这个机会，黑泽阵觉得他应该先考虑怎么把被复活的维兰德重新送回地狱。世界是活人的世界，毋需死人插手围观，人的生活更用不着毫不相干的物种来摇旗呐喊。</p>
不过，死者不能复生是一回事，回到过去就是另一回事了。至于怎么来这里的？</p>
他不是很关心。既然来都来了，先吃饭吧。</p>
黑泽阵下了塔楼，顺着熟悉的旋梯向下，穿过走廊，往最热闹的地方去。他进餐厅的时候其他人都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此时跟他还不算熟的西泽尔凑到他身边，小声问：“听说你跟维兰德打架了？”</p>
西泽尔说着比划了一下，生怕他听不懂。</p>
……什么散装英语？</p>
哦。黑泽阵想起来了，这会儿他来城堡不久，刚学会其他的语言，他的英语和俄语还是阿法纳西教的，其他人说得复杂一点他就听不懂了。</p>
西泽尔的母语是日语，比他早来几年，英语用得相对简单。因为自己就有学第二门语言的经历，小时候的西泽尔将心比心，跟他交流的时候都是连说带比划。</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