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孩就站在风雪里，冰寒刺骨的天地没能给他带来任何阻碍，呼啸而来的风只能掀动他毛绒绒的衣服，可他甚至没穿多少，一双墨绿色的眼睛以不似人类的审视感盯着维兰德看。</p>
他像是这片雪原的一部分，风雪是他的伴奏、冰川是他的随从，他从一片纯白的世界里来，每一根头发都仿佛写着“我属于这里”，唯独外表看起来与外面世界庸庸碌碌的平凡人类无异。</p>
维兰德试图跟他说话，但是失败了。小孩看了他一会儿，大概是觉得他没有敌意，就转身往回走。</p>
“海拉的芬里尔”，确实没有跟人类打交道的想法。</p>
维兰德想跟上去，但就在抬腿的那个瞬间，要走的小孩就回过头来，向他投来一个满是警告意味的眼神。</p>
别过来。</p>
不要踏入我的领地。</p>
因为——在风雪中迷失方向的旅人，和有目的找到他的不速之客是不同的，维兰德很轻易地就理解了“海拉的芬里尔”的意图。与此同时他也能确定，那个小孩知道Linnea在哪里，不然也不会对一个入侵者报以这么友好的态度，比起入侵者，那个小孩更愿意把他当做寻找孩子的父亲……不，应该说是寻找丢失的幼崽的另一位领主。</p>
是的，即使海拉小镇的人几乎都把他看做普通的旅人，但这个生活在雪原里的小孩在看到他的第一个瞬间就表现出了警惕，这份警惕完全不针对维兰德身边的向导，只是针对维兰德本人。</p>
那是对危险本能的预知。</p>
维兰德大致理解了小孩的想法，但他决定假装不懂，反正他没打算就这么回去。</p>
他往小孩的方向一步步走去，看到那双原本就没有温度、剔透如雪下冰川的眼睛越来越冷，直到他彻底越过那条不存在的“安全线”。</p>
两个人打了起来。</p>
“海拉的芬里尔”擅长在雪原环境里战斗，但他的身体是小孩，在体型方面维兰德更占据优势——原本应该是这样的，问题是任何一个正常的活人都无法在冰天雪地里打斗太久，更不用说耗尽体力后怎么回去的事了。</p>
所以维兰德相当于是在搏命。</p>
向导在他们开打的时候就慌了，谁知道外来的游客和老家的山神打了起来，他试图阻拦这场战斗，但被小孩一个眼神吓退，只能匆匆忙忙回到海拉隔壁的小镇去找人。幸好这里距离小镇不远，回去不需要耗费太长的时间。</p>
可这段时间对于一场发生在雪原里的战斗来说，确实是太长了。</p>
滚在雪地里的两个人打了十几分钟，谁都没能成功制服谁。维兰德承认他出手有所克制，但那个小孩也没有明确的杀意——不杀人是件好事，好在他听说这片雪原里的动物都不会主动袭击人类。</p>
真正见面、对那个孩子进行评估后，维兰德就在想，把“海拉的芬里尔”当做特殊一点的动物或许更合适。</p>
维兰德做出了选择。</p>
他在战斗的间隙里撕开了血浆袋，里面本来就是抽的他自己的血，然后他既是假装也是放任自己地昏了过去。</p>
于是，生长在雪原里、完全没见过世面的小孩被他骗了。</p>
小孩把他叼回了窝。</p>
维兰德醒的时候发现小孩正在看他，大概是他一有动静就听到并过来了。他躺在地上，这里应该是小屋的客厅，没有床。</p>
他并没有伪造伤口，他身上本来就是有伤的，没好全，现在上面的血浆被擦干净了，还抹了一层大约是雪原特产的药草。</p>
小孩看到他醒了，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好像明晃晃地写着：既然醒了你可以走了吧。</p>
“海拉的芬里尔”的逻辑：打架、受伤、远超预计的出血量→他原本就受伤了，这不公平→不能让他死在我的地盘上。</p>
维兰德假装没看懂，他在看自己的伤口，其实他安排了人到雪原里找自己，被扔在那里也不会死的。他正在想，小孩用什么给他擦的伤口，这么干净，这里也不像是有温水的样子，该不是用舔的吧？</p>
他看小孩。</p>
小孩看他。</p>
雪原的小屋里一时间陷入了沉寂。</p>
直到Linnea睡醒，从里面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白发的哥哥和陌生的大人在说话。不、好像不算陌生，衣服是爸爸的。</p>
她记得爸爸说过，如果有人来找她，而且知道她真正的名字，那就是可以相信的人。</p>
那个金发的陌生男人知道她的名字，所以她会相信他，跟他走，但是——</p>
“能不能把那个哥哥也带走？”</p>
她指了指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始终坐在一边、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们的银发哥哥。</p>
银发哥哥人很好，把她从雪地里捡回来，虽然不说话，但是照顾了她好几天。</p>
金发的大人说他试试。</p>
随后他跟银发的小孩进行了艰难的交流，通过手势、照片和全世界通用的一些东西交流，最后那个小孩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耐烦，回到房间里。</p>
当时维兰德想，跟“海拉的芬里尔”交流或许任重而道远。不过他能大致确定这个小孩的身份，也拿到了生物样本，这次来已经不虚此行。剩下的事可以等确认样本以后再说。</p>
但银发的小孩很快就重新走了出来，拿了纸笔——甚至是外面能见到的那种纸笔，在纸面上写了一串规整到像是印刷字的拉丁文字母。</p>
那是一句话：「你可以走了。」</p>
维兰德看懂了，但他只看懂了文字，没看懂为什么会有人用这种语言交流。Hello？近几个世纪已经几乎没人用这种语言做日常交流了吧？</p>
好吧，总比没有强。</p>
幸好他年幼的时候上过拉丁语课程，跟这个小孩做简单的日常交流没什么问题。</p>
维兰德只思考了很短的时间，就在那行字下面写下了流畅飘逸的字母：「我要带她回去。」</p>
银发的小孩盯着他看。</p>
维兰德把本子还给小孩，看着那个小孩拿起笔，用比刚才更重一点的力道，在纸面上留下痕迹。</p>
“海拉的芬里尔”写：「她是我的。」</p>
似乎是觉得这不太符合人类社会的规则，他又加了一句：「我会抚养她。」</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