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他才对依旧在看他的年轻人说：“也对，像我这样的老人早就该死去，给新人让路了。”</p>
他重新打量眼前的年轻人，又摇摇头：“但总有人想逆转时间的洪流，拦在历史的面前。”</p>
拉面店的灯光忽明忽灭，年轻人的侧脸在东京的深夜里被照亮，脸上是从容的神色，以及几分笑意。</p>
他看向上方的灯，站起来熟练地将它重新扭了扭，等光源稳定后才重新坐下，对外交官——教授说：“您在说您自己。”</p>
“也许。”</p>
教授没有反驳，两个人就在雨夜的东京里吃一家老店的拉面。平心而论，拉面算不上好吃，不然这家店也不至于濒临倒闭，但年轻人优雅地进食，教授也没有表现出不满的神色。</p>
直到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雨水打在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教授才看向窗外，目光越过漆黑的雨夜，仿佛能看到海的对面。他说：“你知道那座岛上发生的事。”</p>
“一部分。”年轻人纠正道，“我不管别人的家务事。”</p>
教授将目光放回到年轻人身上。</p>
年轻人将筷子横放在碗上，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等到一系列动作都做完后，他才跟教授对视。</p>
平静的眼睛被深夜染成漆黑，掩盖了原本的颜色。</p>
他将十指交叉，手肘放在桌子上，在雨声和新闻播报的背景音里慢慢地说：“不像你，教授，让别人家的孩子去杀自己的哥哥，还骗她这是她父亲的遗愿。”</p>
具体说到某个人、某件事，教授的表情这才有了一点松动。他的目光带了一点审视，但说话的语气依旧跟刚才也一样——平淡、自然，老年人的不疾不徐。</p>
“那不是欺骗，当时他们确实是敌人。而且我也不觉得她能做到这点。”</p>
“如果他真的死了？”</p>
“那【A】要感谢我——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个孩子死了，【A】会感谢我的。”教授慢悠悠地回答。</p>
湿淋淋的雨里，有另外的客人造访了这家拉面店。</p>
深夜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客人，打瞌睡的店主又匆匆开始做拉面，这样的插曲完全没影响到正在交谈的两个人。</p>
教授注视着那个年轻人，年轻人就坦然地看回来。</p>
过了一会儿，教授给自己倒了一杯麦茶。</p>
热气升腾，老茶壶跟木制桌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教授就隔着这道热气对年轻人说：“你知道是为什么。”</p>
年轻人脸上的笑终于消失了。</p>
他定定地看着教授，半晌，说：“您知道得太多了。”</p>
教授悠闲地端起那杯麦茶，仿佛刚才听到的话算不上威胁的暗示：“我已经老了，比起你们这些年轻人，老人知道的东西总是要多一些。”</p>
他用的是叫做泰恩·加罗的身份，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不过皮囊证明不了什么，这个世界上套着较为年轻的外壳、内里是苍老灵魂的人还有很多。</p>
只是他们再怎么自欺欺人，都无法改变寿命一点点减少的事实，除非真正找到了“逆转时间”的钥匙。</p>
他站起来，说我要走了，年轻人坐在那里没动。</p>
教授拿起放在一边的伞，正要离开拉面店的时候，年轻人忽然问：“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p>
“一开始，比你想的还要早。”</p>
“从哪里？”</p>
“从【A】那里。”教授往外走去，“我跟他有一场交易，就在不久前……啊，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p>
他撑开伞，走出拉面店，就在这片湿淋淋的雨幕里消失，走入一片微雨霓虹的夜色中。</p>
而那个年轻人依旧坐在原地，他慢慢地把那碗拉面吃完，站起来，买单，跟店主和另一位客人告别，才离开了拉面店。</p>
他没打伞，将伞留在了那家店里；走出拉面店的一瞬间，有人为他撑起了伞。</p>
年轻人吩咐道：“灭口。”</p>
反正这种店他也不会来第二次。</p>
熟悉的警笛声在东京的雨夜里拉响，等警察到的时候，就只看到了拉面店里的两具尸体。老旧的店里没有监控，警方从现场的痕迹判断，是店主和顾客起了争执，打斗中互相导致了对方的死亡。</p>
而就在城市的另一端，教授从电车上下来，以一个游客的身份欣赏这座城市的夜景。</p>
“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六十年前，”他感叹说，“确实变化很大啊，原来已经这么久了。”</p>
他对走在身边的人说：“长洲，你在这里待了有几年？”</p>
小林，林长洲此时就走在落后教授半步的位置，本想说别的话，又先回答了教授的问题：“五年了。”</p>
教授站在行道树下，往昏暗的天空看去，只看到被云层遮蔽下的几点零落星辰。</p>
“你对我有很多不满。”</p>
“……”</p>
“你甚至不反驳，长洲，你们东方人讲究含蓄内敛，可当你们沉默的时候，往往就已经代表了答案。”</p>
教授看向站在他身边的青年，青年到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回望教授，两个人都沉默不语，直到那个青年开口说话：</p>
“我以为您已经死了。”</p>
是的，死亡，并且制造了一场闹剧。</p>
正是因为知道教授死了，他和菲莉娅才能去完成教授的遗愿，可现在这个人又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