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阵扯过那件衣服,盖在身上,然后放任自己沉入疲惫的睡梦中。</p>
……</p>
二十年前。</p>
“我给你一个机会,”那位先生说,“亚莉克希亚的病情会在两个月后恶化,在这两个月里,如果你能杀死我,我的人会放你离开。”</p>
所有的选择都是陷阱。少年时期的黑泽阵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维兰德的经验之谈,但他只能选一个。</p>
亚莉克希亚,从没听说过的名字。但如果这个名字跟他被带到这里有关,那她或许是与Cedrus有关的人。他不应该为某个陌生人放弃任务,维兰德是这么教他的——但「这位先生」好像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p>
被人按着跪在地上的银发少年没什么表示,只问:“亚莉克希亚呢?”</p>
他不认识这个人,所以他需要一点情报。</p>
那位先生笑了:“维持她的性命需要高昂的医药费,我当然不缺这点钱,但也没有救她的必要。”</p>
一个冷漠的、喜欢摆弄人心的、将「你没有选择」放在明面上的人。</p>
“不过我是个友善的人,”那位先生又说,“就算你输了,你也可以在你和亚莉克希亚里选一个放弃。”</p>
“放弃?”</p>
“她的性命,或者你的人格。”</p>
其实他没得选。他逃不出去。组织的基地在地下,比起据点,那更像是个用来作弄猎物的游乐场。</p>
错综复杂的通路、虚假的出入口、故意留下的监控死角……那位先生或许玩过不止一次类似的游戏,也对自己不会被杀死这件事很有信心。</p>
黑泽阵也有几次让那位先生濒临险境,只是他错估了对方对他感兴趣的程度,闲得发慌的人做了无数准备,就是为了让他在以为看到希望的时候再将这点希望一寸寸碾碎,并以此为乐。哪怕差点翻车也乐在其中。</p>
很有趣,那位先生说,很有趣不是吗?你的意志比我想的要强大,我也好奇你还能坚持多久。</p>
“对了,你有时间,亚莉克希亚没有。”</p>
“……”</p>
最后他选了自己。</p>
其实他没得选——重申,无论他选什么,结果都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亚莉克希亚作为操控他的筹码活下来,而他将失去作为人的一切。只是在早已预料到结局的情况下,这么说能让那位先生高兴,少受点罪而已。</p>
正义、善良、冷静果断但还不够成熟的少年,那位先生想要看到什么,黑泽阵就给他们表演了什么。</p>
他也在分析、推断和揣摩那位先生的想法,将真实的自己用各种看似漂亮的东西包裹起来,然后去不断尝试,获得更多的情报。</p>
他会露出不甘心的挣扎表情,可实际上冷静得很,因为这就是他能做出的唯一选择。</p>
“好孩子,”那位先生把手放在他头上,很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有什么「遗言」吗?”</p>
“没有。”他说。</p>
“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东西」了。”</p>
那位先生对所有物的处理方式堪称残酷,抹去记忆、重新塑造认知,就连战斗的方式也一点点纠正,直到过去的痕迹彻底消失,再刻下属于组织的烙印。</p>
反正没把他当人。</p>
黑泽阵记得那段时间他过得昏昏沉沉,记忆里都不剩多少东西,不是他想不起来,是清醒的时间本就不多,能看到的东西也很少。</p>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但他很清楚自己不属于这里,也不是某个人的所有物——他是人,唯独这点让他感到难以忍受。</p>
那位先生向别人介绍他的时候,说的是「新玩具」。他站在那位先生身侧,没有反应,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对此感到愤怒,只是扮演他应该扮演的角色。</p>
人偶、武器、刀、用来炫耀的物件。</p>
看得出来那位先生很喜欢他——现在的他。安静,听话,而且依旧锋利,即使他偶尔会因为记忆的空白而对指令犹疑,那位先生也不觉得这算什么瑕疵。没记忆的人当然缺乏安全感,所以那位先生一直把他带在身边。</p>
最后那位先生允许他离开地下基地,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就站在基地的门口看星星。</p>
贝尔摩德就是那个时候来的,她笑着问背对着她的银发小孩:女孩(Girl),你在这里等人吗?</p>
很好,从那一刻开始,他们的梁子就结下了。</p>
他知道那个女人对他持有特殊的关注,所以他也在从贝尔摩德手里获取机会和情报,直白点说就是在利用她。</p>
反正利用是互相的,虽然他当时还不清楚贝尔摩德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p>
信任也是互相的。那位先生假装信任他,他也假装信任那位先生,直到那位先生让他去执行暗杀任务,而他在预定的地点附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p>
金发,眼睛是墨绿色,跟他的颜色很像。来人戴着帽子,半长的金发被压在帽檐下,发尾在一侧束起来,顺着肩垂下来。</p>
对方当然不是他的任务目标,任务目标躺在地上,刚死不久;但眼前这个人是来找他的,并且一开始就带着明确的试探。</p>
他们在无声的黑夜里交战,最后那个男人忽然放弃抵抗,任由银发少年的刀落下——没有。没有刺下去。</p>
黑泽阵跟自己的手较劲了一会儿,最后把刀锋折回到自己一侧,无声询问:你是谁?</p>
那个男人笑了一会儿,张开手臂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醒醒,Juniper。</p>
声音很轻,通讯另一侧的那位先生一定是听不到的。</p>
他慢慢睁大眼睛,怔了很久,才无声地说——</p>
维兰德。</p>
维兰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