蔸娘将调制好的倒进瓶子,盖上盖子。水状的药剂在不算大但是厚重玻璃瓶里,隔着透明的瓶子能看见浅浅的粉红色,倒像一瓶香水,能浅浅的闻到玫瑰花的香味。 “其他人想要的,大多都是无色无味,最好不被发现的。”蔸娘把瓶子端端正正放在了桌上,说道,“这个委托人却想要做成这样,不担心在使用的时候,被人发现吗?” 蔸姨看着那玻璃瓶,从柜子里扯出一条缎带来,看着像是很早之前衣物上遗留下来的边角料,她把缎带系到了瓶盖上。她一边做着手里的活儿,给缎带打出一个蝴蝶结,一边说:“不用给你的委托人多余的担心,他们想用你给的东西做什么事情,动什么人,都不需要去知道,有时候知道的多就越是危险。也会有些常客,时间久了你就会知道他们的喜好,不用猜测个确切答案出来,只管做就是了。” 蔸娘虽然依然维持着不解的表情,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那我们怎么把这个东西送过去?寄到潘妮姐的店里吗?”蔸娘指了指她配制出来的药水,问道。暑假期间的一次类似委托,是蔸娘带着药剂,和林嘉文一起去了当时的委托人陆伯的茶楼里,当面交给对方的,几乎省去的中间人这一环,最后只是在中间人的地方兑换了一下行业内的特殊支票。但现在,她还在上学,无法抽身离开,更别说她根本不知道委托人在哪里,要往哪里送去。 “你等等。”蔸姨把手搭在拐杖上,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不紧不慢地说道。 蔸娘不懂她的用意,站在原地,不知道要等待什么。没过一会儿,门铃的声音响起。二楼的实验室,门就像个仓库的铁门,并不像是住宅的门户,蔸姨的住处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来访,就算偶尔有路过上门推销或者其他事情的,看见这扇门也大多直接忽略开来,直奔三楼蔸姨的住处。去按二楼的实验室的门铃的人,一般是不可能的。 蔸娘转过脑袋,对蔸姨投去疑惑地目光。蔸姨睁开了眼,抬了抬下巴,往门的方向,说:“去吧,开门。” 蔸娘听了她的话,过去旋开门把,探出脑袋看按门铃的来访者。站在门口的是一位年轻的男性,他的皮肤黝黑、眉毛浓密,穿着一身成一套的防水运动服,似乎是某一种工作制服,侧边有灰色的条纹,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在看见蔸娘探出脑袋看见自己之后,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 他的声音低沉,说道:“我接到你的通知,来取委托人的货物。” 蔸娘有点讶异,眨着眼睛,愣了两秒才回头去拿放在桌上那瓶药水。她拿起药水,在试探、疑问地看了一眼蔸姨。蔸姨点了点头,她才放心把货物拿出去。 “我不需要提供盒子,或者包装袋,之类的吗?毕竟这是个玻璃瓶,可能容易破的。”蔸娘扒着门边,看着这个上门的,大概是邮递员一样的人,但是,这件工作制服并不是常见的邮政公司,工作服的肩头部分是一个网状的图案,像是一张蜘蛛网覆盖在了这位到访者的肩膀处。 他把玻璃瓶放在手里掂了掂,声音毫无情绪地回答:“不需要,我会包装好。” 接着,蔸娘看见他将装要睡的玻璃,放置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塞进了一个隔层,正正好放下,又从包的一块大隔层后面抽出一张签字板,上面都是英文的表格。他拿出一支圆珠笔,指了指最下面那行的角落中的表格,对蔸娘说道:“需要你签个字。” 蔸娘接过笔,想了想,写下了“doa”。 他快速地收回了签字板,把货物装好并且收拾好之后,有一次向蔸娘压了压帽檐,准备离开,说:“已经收到货物,之后就交给我们。潘妮女士让我顺便带个话,是林先生想要问你,寒假要不要去一趟冬令营?” 虽然上一次的假期,对父母以夏令营的名义去了香岛,还遇到了不少麻烦事,但是听到了林嘉文的邀请,如果算是邀请的话,蔸娘的第一反应,还是有些欢快的。这个年龄的人对冒险有着浓厚的兴趣,再乖巧的孩子也会有想要尝试新鲜刺激的事物的时候,见识到了一次不一样的世界,就还想要尝试第二次,甚至更多。 蔸娘的眼睛亮了亮,但行为却好似故作稳重,假模假式思考了两秒,还带了一个长长的、看上去在思考的鼻音,“嗯……”,然后,她才说,“麻烦给林老板回话,我当然会去的。”并且她有一点期待再次见到林嘉文,但她没有说出口。 门口的年轻男人点了点脑袋,说:“会帮你带到。那么,祝你生活愉快,蔸女士。”语罢,他转身离去,快步地下了楼。蔸娘看他走下楼,比较小只的狗儿会凑过去闻闻他的脚踝,但是他好似没有注意到这只活泼的小狗一样,只是自顾自走着。他跨坐上停在小小土路边的摩托车,发动摩托车发出沉闷的马达声,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蔸娘的视线范围里。 蔸娘回到实验室里,脸上还有些惊讶,“行业里还有专门的邮递员?”她好奇地问道。 “当然。他们是送信人。”蔸姨缓缓开口说道,“总不能让行外人送这些危险的东西,不小心摔碎了、不小心走火了,都会造成损失,我们的邮递员,赚得可不少,而且大多隶属于‘网’,和中间人或者地下医生一样,在行业里独立而且不可以随意伤害。他们虽然干的工作,乍一看并不起眼,但有比雇佣杀手还要难对付的。” 蔸娘更觉得这个“灰色帝国”充满了令人意外的细节,她又想起了多纳尔,那个行踪神秘的特殊的雇佣杀手,于是她正好顺着蔸姨打开了话题,继续又问了:“那多纳尔呢?我上次去香岛,遇到了多纳尔,他独来独往的,神神秘秘藏在黎黎家楼上。晃硕在行业内算挺厉害的雇佣杀手了,但看见他,转头就跑掉了。” 蔸姨看了一眼她,没说话,就是盯着看着。 这样的眼色把蔸娘看得心里发毛,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忐忑地想着: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问了不该问的事。 过了一会儿,蔸姨闭上眼睛,依旧用慢悠悠的口吻,对蔸娘说了一个忠告:“除非必要,里东南亚宋氏的人都远一点,哪怕是已经脱离他们家族的,也不要,不,更不要沾染。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又命长,都是些麻烦角色。” 蔸娘还想问问缘由,林嘉文也说过大差不差的话,但是看着蔸姨露出这种态度,还是收住了话头。 距离放长假还有一阵子的日子,蔸娘在做了一天药水之后还是要去上学。到了学校,在班级里还是那群同学,或者在努力地做着本分工作,讨论作业的新解题方法,或者对着答案,修改或者探讨,也有对学习并不感兴趣的学生,聊着在手机里看见的有趣事情,或者是明星娱乐的新闻,或者是什么有趣的见闻。 那个向往帮派生活的短发姑娘还是穿着校服,规规矩矩来上学,但依然对各种小道消息十分精通,学校里的、学校附近的。从她的口中,蔸娘听见了隔壁班那个进入了帮派的男生的情况。那个加入了帮派的男生已经不在班级里了,他原来的座位上,现在空荡荡的,只有一些他曾经留在桌子上的涂鸦,是一些不规则的形状,被黑色的水性笔画上凌乱的线条勾勒,唯一能看清的,是一只简单的小人,长得像个火柴,一个圆形概括了脑袋,躯干和四肢都是歪歪扭扭的直线,小人的手里抓着一只方方正正的形状,大概是长刀,或者是长棍,这个小小的涂鸦大概是已经离校的男生那些对帮派的幻想,告诉了别人,那不是他一时冲动的选择。短发的姑娘并不在乎别人是不是对她的说的小道消息感兴趣,只是满足自己的分享欲一般,一股脑地说给一圈人听,蔸娘只是恰好在她边上,于是也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 “……所以说,混帮派也要会跟,跟对了大哥才有的大钱赚。隔壁班那个,你听我说啊,他好像已经拿到预定金了,他的头头一下子就给了二十几万,他还什么都没做哦!我还听他们说,如果做成了,后面还有四十几万,合起来六十大几万,这个年纪这个数,以后都不用工作了!” 短发的姑娘说得兴奋,好像是她自己赚了这么多钱一样,手舞足蹈和身边的人说。蔸娘没有参与,只是听着她叽叽喳喳,她有那么一刻,想和她讲,不是这样的,帮派的生活没有这么轻松的,那些在街头流血的古惑仔拿到了再多的钱都会挥霍掉,因为久而久之他们就明白,自己并不是天天都能盼望着明天的,蔸娘想起奥斯汀说的童年,想起阿戎,但是她还是把话全部咽回去了。她现在用着两个身份,偷偷地避过联盟维护特殊部队的耳目过着双面生活,林嘉文早就告诉过她要平衡小心。再说,她不觉得自己的话,这个兴奋的同窗能听得进去,至少就现在而言。 蔸娘继续翻看手里的课本。她周末双休日的时候,花了太多时间在姨婆家里,在调制给委托人的任务里,她还有学习任务需要加急完成。隐隐约约的,她似乎又有一些期待,在寒假开始的时候,林嘉文再次见到她,又会问:这次成绩如何了? 期末考结束的当天晚上她就收拾好了行李,第二天去学校参加过了闭学式,就迫不及待拉着行李离开了家门,这次她甚至没有带很多行李,她知道自己有一间房间,柜子里有足够换洗的衣服。母亲没有阻止她看上去风风火火的离开,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蔸娘系上鞋带。 “路上慢点。”母亲轻声说道,“遇到不会的事情,不要硬撑。” 蔸娘猛然地抬头,对上母亲温柔依旧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母亲已经对发生了什么都知道了。但是过了几秒,她在心里自嘲地想: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想多了,母亲只是一个温柔并且善良的普通行外人。就算家族中有“蔸”的血脉,母亲依然从未接触过行业内,按理来说,她不会知道的。 “好的妈妈。”蔸娘说。穿好了鞋,蔸娘上前拥抱了一下母亲,接着像一只快活的小鸟一样,拉着行李箱跑下楼去。 经过四个小时的路程,蔸娘到站下车。行李箱的轮子跟着她轻快的步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离出站口越近,这个声音越发大声。蔸娘隔着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肥秋正站在那辆黑色的商务轿车边上,抽着烟,烟的火星已经快要燃烧到底,轻薄薄的白色烟雾在肥秋壮硕的身躯上方渐渐散开,融化进空气里。蔸娘奔向他,叫了声:“秋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