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东林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四十,今天下午在东货站没抢到计时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大家都不屑于干的计时工,现在那么多人抢着干。两百多元的缺口不但没有填补一些,反而拉大了。 钟玥还没回来,一般她要九点半才能到家。 孔东林本来想和平常一样,煮点面条,可今天下午白费了,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也没心情煮面条。拿出一包方便面,看了看,又放下,现在方便面在超市要卖到四块钱一桶,就算是包装的,一包也要卖到三块钱左右。 面条,在菜市上三块钱一斤,孔东林可以吃三顿。 没心思做饭,孔东林就拿出手机刷视频。 现在手机是真好,不但可以看新闻,看八卦,还可以看电影电视剧。不但不收费,还可以赚钱。 孔东林的烟钱基本就是刷视频、看广告赚的。孔东林下过很多次决心想戒烟,但始终没能戒掉,最后,孔东林在视频上看到自己制作烟卷,就买了一个手动的推烟器,然后买烟丝和烟管。这样一来,一包烟的成本就在两块钱左右。而且,还是买那种口感比较好的烟丝。 前段时间,呱呱视频有一个叫国学大师带着一个女子天团出尽了风头。反正吃瓜不要钱,闲着没事的时候打发时间。 文化啥的孔东林没看出来,反正那两只在唐装里蹦跶的兔子孔东林反复看了好几遍。 当时钟玥见孔东林看那视频,还说了句:“啥时候了,还有那心思?” “我不是看人家抖奶子,是觉得这些人真是有钱有闲。有那时间,还不如去做两个小时分拣,还有四十五块钱挣。”孔东林嘴里说着,手指一划,界面跳转到盐官桥体验集市。 “你能跟别人比吗?人家又不欠钱。”当时钟玥觉得孔东林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有那功夫,还不如把被子拆了洗了。 现在那个国学大师和抖奶大师的视频好像都断更了。 因为关注过,大数据就给孔东林推了相关的视频,其中就有蜀江秦淮和丝路研学的官方视频。 “方舟计划”助力负债人上岸。 当孔东林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有点反感。那些关于负债人上岸的鸡汤不少,给孔东林的感觉是,负债人已经是一根没有一点肉星子的光骨头了,可他们还想把这根骨头给敲碎了熬油。 在刚负债的前两年,孔东林参加过一个债事服务公司的讲座,说是由债事公司来统筹和规划债务,而且为债务人提供人身安全保障。 当时孔东林正被各种债主逼到快要跳楼了。听债事公司这么一说,又找遍父母亲戚朋友,借了五千块钱交给了这家债事服务公司。 而最终的结果是,这家债事服务公司的律师和债权人没能达成协议。最后,债事公司的人很诚恳地对孔东林说:“孔总,非常抱歉,因为你的债务比较特殊。我们无法和债权人达成协议。而且,我们得到确切消息,他们会采取一些极端手段来催收。” 这有点江湖郎中的套路,一般的疑难杂症,我手到病除,但你的病有点特殊。 “那怎么办?”孔东林和钟玥都有过被暴力催收的经历,那种经历,在孔东林的记忆中,和神剧里刑讯室过堂也没啥区别。虽然没有那么血腥,但对人的尊严的践踏和精神的折磨,更让人生不如死。 “如果要申请特别保护的话,还需要孔总交一点费用。”债事服务公司的人诚恳而温和地说。 可孔东林再也筹借不到一分钱。 债事服务公司的人遗憾而客气地对孔东林下了逐客令。“孔总,实在不好意思,我和一个客户约好了,今天要去为他安排特别保护。” 从此,债事服务公司的人再没有与孔东林联系过。因为他们知道,孔东林的确连骨油都已经被熬干了。 刷着手机,心里很乱,却又很空。这个方舟计划,肯定又是债事服务公司的新套路。 孔东林心里很清楚,像现在这样,他和钟玥一辈子都还不清债务。 钟玥回来了,还带着一个打包盒。孔东林有点意外:“怎么还打包了?” 钟玥在小超市,都是老板订盒饭,应该不会有东西打包。 “你看这是啥?”钟玥打开打包盒,居然有几串烤羊肉串还有一些五花肉,腰片、花菜和海带。 “哪来的?”孔东林吞着口水,心想,千万别说是你买的。 “我买的。”钟玥一边把打包盒放到桌上,一边拿酒杯和碗筷。 “买的?这得花多少钱?”孔东林的声音一下高了几个分贝。 马上就到还钱的日子了。 现在孔东林每个月要还一些私人欠款,总共差不多要六千块钱才能把这些曾经借给自己钱的亲戚朋友的嘴堵上。哪怕超过一天,就会有电话或者微信:老孔,咋没转钱呢? “你急啥急。忘了今天啥日子了?”钟玥从一个玻璃坛子里打了一杯酒端过来。 “啥日子?我记住的。后天给他们打钱。”孔东林以为钟玥在提醒子还钱的日子,因为那些亲戚朋友在给孔东林打电话的同时,也会给钟玥打电话。 “不是说那个。今天是你的生日。满五十五岁了。”钟玥过来拉着孔东林坐到椅子上。 钟玥的声音很轻柔,孔东林却像被噎了一下,赶紧转过头,一颗老泪从眼角里掉了下来。 “东林,”钟玥还是看见了孔东林挂在那张瘦削褶皱的脸上的眼泪。 孔东林抿了一下嘴唇转过头来:“钟玥,我今天看到一个消息。” 说完孔东林把手机上递给钟玥。 “方舟计划?真的假的?是不是又是那种骗钱的债事公司哦?” “我想明天抽时间去看看。大不了花点公交车费。”就算病急乱投医,孔东林也想去试试,反正已经这样了。就像人们说的锅底效应,一只在锅底的蚂蚁,往哪个方向爬,都是往上。 “东林,先吃点。生日快乐。”钟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我去煮点面条。今天回来就看这个消息了,还没吃东西。”孔东林站起来,如果在以前,一顿不吃也没什么,但现在,明天一早还要去物流仓库,那是体力活。 “我去给你煮。煮一碗长寿面。”钟玥起身,去给孔东林煮面条。 长寿面?这样的日子,长寿就是一种折磨。 孔东林又坐下来,哪怕只有几根烤串,他也要等到钟玥一起吃。 趁这个时间,他要仔细看看这个方舟计划。 当钟玥把一碗面条端上来的时候,从一个布口袋里拿出一块像腰牌一样的木头。 “东林,你看,今天在卸货的时候,看见这块木方。”钟玥知道,孔东林现在不上工的时候,也要摸摸刻刀。手艺,有时候也是一种精神寄托。只是,孔东林舍不得买那些木方。 孔东林接过来,仔细的看着。眼睛里有一丝亮光。这木方,打磨一下就可以刻一个木牌。 “东林,我看到这个木头,就想你可以刻一个生日纪念牌。” “不,我刻一个结婚纪念牌。”孔东林把木牌放在桌上,端起酒杯对钟玥说。 有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也有人说贫贱夫妻恩爱深。这要看具体是什么样的夫妻。 在这间老小区屋顶的简易房里,一碗面条,几串烤串,一杯自己泡的散装酒,孔东林和钟玥用行为诠释了成语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