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斌下了车,看看北门大桥的街景,有点恍若隔世的恍惚。其实,离开榕市或者准确地说,从桥洞到屋顶也就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夏斌却有一种经历了两个轮回的感觉。从一个做工程的小老板,到无家可归朝不保夕的桥洞客,又从桥洞客到“边缘时光”的一员。看了看不算拥挤却不失热闹的街道,夏斌莫名就想起一句“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台词。 从裤兜里摸出那盒中华,夏斌摇摇头有点遗憾:要是能开着那辆发现四就更完美了。 十多年前,夏斌买了第一辆车,一辆大众宝来。当夏斌拿到车的那天晚上,开着宝来在榕市的街道上游车河。华灯初上的榕市,的确有一种繁华的氛围,街灯、车灯,和高楼渐次点亮的窗户交织成灯火的海洋。 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不算年轻,颜值也不惊艳的女子,这是夏斌的同乡,也在榕市打工。在一次无意的巧合中,这两个同乡有了交集,渐渐就成了夏斌的同居女友。虽然,两人各有家庭,但像这样在异地的同乡结为临时夫妻的现象已经比较普遍,所以,两人甚至都以为在榕市他们就是天经地义的夫妻组合。北门大桥那个临江的茶铺,是夏斌和她经常去的地方。这也是当小陈问夏斌去哪的时候,夏斌几乎没有考虑就说出了北门大桥。 可真正到了,夏斌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这情景,又让夏斌有了刚到榕市时的既视感:茫然却充满希望,孤身一人却觉得融入了整个社会。 那时,夏斌有明确的目标,一定要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后来,这目标又渐渐放大,不但要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也要像这个城里的人一样。当时,他认为,在这个城市有了房,有了车,就是这个城里的人了。 初到榕市的夏斌是勤奋而努力的。很快适应了这个城市的节奏,也自以为掌握了在这个城市的生存法则: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游走于各种施工现场,一包烟,一副笑脸,夏斌开始在工地上拿到一些零碎的活。然后到劳务市场去找人,几年下来,夏斌从二手自行车、到二手摩托车、二手面包车、然后终于买了一辆崭新的宝来。这个过程中,夏斌也从住工棚,到租城乡结合部的农房,再到在电梯花园租一套两居室。后来,还租了一个写字间,招了四五个人,办了一个没有资质的建筑装饰公司。 夏斌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蜕掉了农村壳,破茧新生成了一个都市的企业老板。 当他把那套二居室的钥匙给那个同乡一把的时候,夏斌几乎已经忘了在老家还有老婆孩子。 当然,这还不是夏斌的高光时刻。 五、六年以前,夏斌从一个大公司那里接了一个分包了七孔桥的外装的工程,整个造价超过三百万。如果好好做,挣个五六十万没问题。但那个同居的同乡却开始嫌弃宝来的档次低了,夏斌也开始觉得宝来配不上自己现在的身份,一咬牙,用第一期进度款买了路虎神行2,穿着也换成了全套的名牌。也是在那个时候,夏斌在一次酒局中遇见了孙赫,孙赫开始鼓动夏斌做证券投资。 当时夏斌有公司,有项目,也有贷款。按照夏斌当时的感觉,自己的公司已经进入正轨。孙赫鼓动夏斌投资证券,还说自己有资金渠道,而夏斌也需要资金周转贷款。孙赫还真给夏斌协调了一笔民间借贷。 读书不多的夏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说“征信比命都重要”的话,哪怕借钱,也要保征信。以至于后来用工程抵押,把银行的贷款还清,却欠下了不少民间借贷。所以,夏斌是边缘时光唯一一个还保持征信没有不良记录的人。 当时夏斌曾无比自豪地说:他已经超越了90的榕市土着,即使在榕市,也是不折不扣的成功人士,可以横着走。 然而,没等夏斌把这种感觉体验够,夏斌很快就陷入了债务危机。 2010年的春节前,夏斌被包工头和民间借贷找专业催收堵在了租住的房子里。 十多天各种催逼,神行2被催收开走,连身上仅有的三千块钱也被包工头逼了出来。腊月二十八,包工头和催收的人走了,夏斌也因为近半年没交房租被房东撵了出来。夏斌连回老家的路费都没有,手机停机。也是从那一年起,夏斌再没有回过老家。 同乡走了。夏斌背着从出租房里拿出来的被子和几件换洗衣服,在榕市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新年的钟声敲响,饥寒交迫的夏斌在一个公厕里把自己安顿下来。 从那以后,夏斌开始了近乎流浪的生活。 捡破烂、干零工换一天的生活费,晚上,夏天到露天公园睡长椅,春秋到桥洞打地铺,冬天到公厕,甚至at自助银行。 而夏斌渐渐又适应了这种生活,这样的生活持续了近三年。后来,买了手机,晚上或者没活干的时候就刷视频。 有一天,夏斌到一个工地干灵活,没想到却在这个工地遇见了以前的一个债主包工头。 真是他乡遇故知——债主! “你还活到在啊?”一个男人一掌拍在正在铲“墙锅巴”的夏斌。 夏斌回头,当时竟愣在了那里。 “黄哥,我,我……”夏斌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啥子我,这几年死哪去了?电话换了,钱就不还了嗦。老天有眼,今天是让我找到你了。过来过来,我们好生算一下,这几年利息有好多。”被叫做“黄哥”的人一点没给夏斌面子,抓住夏斌的肩膀把夏斌扯到工地中间:“大家看一哈,这个灾舅子,是个老赖。差我十多万,把手机还了,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他。今天,让我在这逮到他了,你们说,对付这种老赖咋整?” 夏斌一阵慌乱过后,渐渐也冷静下来:“黄哥,我是差你钱,但现在我就这样了,也真的莫得钱还你。你看,我就干点杂工,挣点劳力钱吊个命。” “你还嘴嚼!欠钱有理了是不是?我给你说,今天不拿个说法,你走哪我就跟到你走哪。你吃干的,我吃干的,你喝稀的,我也喝稀的。”说完,“黄哥”还使劲一掌,把夏斌推倒在地。 这时,工地上甲方的人过来、 “老黄,你们要有啥子事,各人出切整。你还想不想拿钱了?”一个停着个肚腩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领导,不好意思。这个灾舅子几年前差我十多万就玩消失,好不容易今天逮到起了,我有点冲动了。对不起,对不起。”“黄哥”点头哈腰地给这个停着肚腩的中年男人双手递上一支中华烟。 “我不管你们啥子事。反正不能在这儿扯场子。其他人,该干啥干啥去。”男人说完,看了一眼蹲在一边的夏斌。 “你现在跟我走。我们到你屋头切说。”“黄哥”指着夏斌。 从工地出来,黄哥把夏斌带上了一辆途观,却没让夏斌坐座位,让他蜷在后备箱里。 黄哥直接把夏斌先带到郊外一个僻静的地方,倒没打夏斌,而是逼问夏斌现在住咋哪里。 夏斌知道,只要知道自己住在哪,黄哥立马就会让人来和自己一起住。几年前,他就有这种经历。 那天,“黄哥”和夏斌都没吃饭,一直到晚上,夏斌把“黄哥”带到了桥洞下面。 见夏斌和其他几个已经在打地铺的桥洞客很熟悉,“黄哥”才相信了夏斌现在根本没有住的地方。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过。“黄哥”对夏斌说:“今天我也不再为难你。反正你现在还有工钱在工地没拿,手机号不准换。给我写个委托,工钱我去结,放心,要给你留生活费。你要在耍心眼,老子下次逮到你,不要钱了,老子弄人。” “黄哥”走了,夏斌铺好地铺,用已经有点发黑的被子蒙住头。不过心里却好像反而踏实了一点。反正老子没钱,老子就不信你敢弄死老子! 夏斌当天晚上就把手机卡给扔了,工钱也不去结了,为了那几百块钱的工钱,让这个老黄黏上自己,自己更惨。 再后来,夏斌就很少去工地打零工。后来,夏斌开始跑快递,但依然住在桥洞里,一来他习惯了,二来,不用花钱租房。 跑快递半年多,夏斌也存了一些钱。但这些钱他没有对任何人说。哪些债主现在找不到夏斌,而边缘时光的人,更不知道夏斌还有积蓄。 所以,夏斌觉得,苏易其实也很简单,虽然苏易在对付那些催收的时候很强硬,而且也把边缘时光做出了名堂,但如果比精明,夏斌认为,苏易比自己差远了。夏斌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在边缘时光实现自己利益最大化,成为边缘时光最大的受益者。 当初刚到屋顶的时候,在楼下碰见孙赫,原本以为孙赫会通知已经几年没见面的债主来找自己,毕竟,有一笔民间借贷是孙赫搭的线,让夏斌没想到的是,孙赫似乎忘记了那档子事,反而继续鼓动夏斌投资证券。 后来夏斌也想通了,因为那钱有不是孙赫的,他除了牵线也不担保,两边拿中介费,现在有个很官方的说法,叫居间费以外,两边他都不担责,自然也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就这样边走边胡思乱想,夏斌竟然走到了那个老小区的那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