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顶,苏易有一种既像是灵魂出窍,又像是做梦的感觉,总之,很不真实。仿佛另一个自己从自己的身体飘了出来,悬浮在自己的面前注视着自己。 “苏老师。”沈静的声音把苏易从恍惚中唤醒。看了看站在门口的沈静,苏易说:“小沈,有什么事吗?” “苏老师,你去看看小凌吧。他……”沈静没有进门略侧了一下身子看了看凌波的房门方向。 苏易顺着看过去,见房门关着,有点不明白地看了看沈静。 “今天早上和文雯吵得很厉害,好像说要分手。”沈静说。今天苏易一早就出了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昨天给小文过生不是还挺好的吗?”苏易有点不明白,怎么好好的过了个生日,早上起来就要闹分手了。 “好像是小凌借了网贷,催收的人跑到小文的单位上去了。” “小文昨天不是还请假回来过生了吗?” “我也不太清楚。今天文雯走后,小凌一天都没出来,我担心……”沈静有点紧张地小声说。 “那我们去看看吧。”苏易起身和沈静一起到了凌波的门前。 “小凌。你开一下门。”苏易轻轻敲了三声,然后说。 “苏哥,我没事。我一个人静一下。”凌波有点沙哑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能开下门吗?就我和沈姐在。”苏易看了看沈静说。 “小凌,你开一下门。我们……”沈静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门开了,凌波黑着眼圈从屋里出来。 “苏哥,沈姐……”凌波知道今天和文雯吵架的事肯定苏易和沈静都听到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吃饭了吗?”苏易问。已经下午三点过了。 “没事,不想吃。”凌波说。 “我也没吃。要不,我们喝点?”苏易说。 “那我们去下面‘停外面’。我换一下衣服。”凌波转身要往里走,他就穿着背心和一条休闲裤。 “都什么时候了,厨师可能都在打牌了。就把昨天的菜热一下吧。也免得浪费了。我去拿点酒。”苏易说,然后回自己屋里。 “对了,小沈也喝点?”苏易问沈静。那天和老杨一起在停外面吃饭,苏易就知道沈静应该能喝一点。 “嗯。我也没吃午饭。我来热菜。”沈静说。不知道怎么地,沈静今天也有点想喝酒。见苏易去拿酒,就帮着凌波从冰箱里把昨天的菜拿出来,开始热菜。 苏易在自己的屋里找了找,看到那天马达送的老酒,想了想,就拿了一坛出来。这是五斤装的一坛,马达送了一件,共四坛。 见苏易拎着一个坛子过来,沈静笑了一下说:“苏老师,这是要去景阳冈打虎啊?” “呵呵,前几天一个朋友送的。我也没喝过,今天一起尝尝。小凌,今天放开了喝。”苏易说着把酒坛放在小桌上。 几人说着话,忙乎着,小凌的情绪渐渐正常了一些。 不一会,菜热好了,沈静和苏易各自回去拿了自己的餐具。在屋顶,几乎都没有什么多余的餐具。 苏易开了坛,一股浓郁的酒香马上就飘散出来。 “这酒,这么香?”凌波有点吃惊,连沈静都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 “嗯,听说是三十年的老酒了。”苏易给二人把酒倒上。 都没提凌波和文雯吵架的事,仿佛就是朋友一起小聚。 几杯酒后,凌波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问苏易:“苏哥,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苏易笑着说:“小凌,你心里不会是另外一句话吧?” 凌波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苏易。苏易说:“心里有句那个啥,不知当不当讲?” 正抿着酒杯的沈静差点把刚抿进嘴里的一小口酒给喷了出来。 凌波也反应过来,那句网络中最近的一个热句。 “苏哥,不是,我是真的想问个问题。” “开个玩笑。你想问啥?”苏易举着酒杯和凌波碰了一下。 “苏哥,我总觉得你不该在这混顶流。别的不说,有一次小雯跟我说,他上班的时候看到一辆豪车在接苏哥。而且,后来我也注意了一下,好像每天都是那辆车来接苏哥。我想问问,苏哥不会是来这里体验生活吧?”说完,凌波举起酒杯又说:“就这酒,对了,还有烟,就不是混顶流的人该有的。” 凌波这一说,连沈静都好奇地看着苏易,她没有像凌波那样刻意去观察苏易,但凌波这么一说,还真就觉得苏易似乎只是这顶流的一个过客,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中。 苏易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然后看着凌波说:“小凌,这些话我也不知道该讲还是不该讲。既然你问到了,我也先问你一个问题。” “苏哥,你问。” “你怎么会欠下网贷?” “我不是从那个法务公司辞职了吗,这虽然没多久,但生活总还要过。你也知道,小雯上班也没多少收入,我们计划要在榕市买房成家,每月有存款的计划。我没辞职的时候,基本就是小雯的工资我们用于生活,我的工资用来存房款。我辞职了,没了收入,但不想让存款的计划搁置下来。网上那些贷款的广告让我心动,就在网上贷了第一笔。当时以为,过不了多久,也就该找到工作了。可后来,利滚利,现在即使找到工作,也不可能很快就还清。就这么,直到昨天,有人就打电话到小雯那里。当时贷的时候,他们说需要一个紧急联系人,主要是证明自己信息的真实性。谁知道……”凌波有些黯然地说。 沈静听凌波这么一说,想着自己也靠网贷在维持生活,而自己当时没有找到所谓的紧急联系人,对方就说只要拍一个l照,上本身的就可以。当时走投无路的沈静只好按照对方的要求拍了一张。可后来,这些人通过沈静的通讯录,把l照发到了自己通讯录中的一些人的手机上。当时,沈静不止一次地想过自杀。后来,自己开了网店,有了一些收入,可这些收入只能维持基本的生活和利息还款。 “你大概现在有多少欠款?这个问题有点唐突,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问。”苏易说。 “当初的本金是三万八,到手的只有三万。现在应该四万多。”凌波说,具体他也不清楚。只是催收的告诉他,已经四万多了。 苏易在心里算了算,这也就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你知道我有多少欠款吗?”苏易问。 “有……几十,一百多万吧?”凌波看着苏易说。 苏易摇摇头,然后说:“如果我十年还清,每天要还三千多元。” “啊?”凌波睁大眼看着苏易:“那,那得是多少钱?” “九百四十八万,不对,现在应该是九百六十八万了。”苏易说。 “那,苏哥,这,还能还得清吗?”凌波有点怀疑地问。 “能。以前怎么欠的,现在就怎么去还。”苏易坚定地说。 “那,苏哥,能说说你的计划吗?”凌波有点怀疑,更多的是好奇,这么多钱,怎么去挣? “我这些钱不是一天欠的,所以,也不是一天能还清的。如果说别人的努力是为了躺平,而我的努力,只是为了站直!所以,我在这里,不是为了体验生活,而是生活对我的体检,检验我是否还能再次站直!”苏易的话虽然很平静,但让凌波和沈静听来,却是掷地有声。 “苏哥,我可能没你那境界。现在,我最大的目标就是在榕市买一套小居室,给小雯一个家。但就是这个对我来说很大的小目标,却让我看不到希望。”凌波说到这里的时候,又补了一句:“我就是个三无榕漂。无望、无助、无奈!” 沈静一直没说话,如果说凌波还年轻,还有未来可期。而自己,却已经人到中年,生活似乎已经定型。但凌波的话,却让沈静原本已经沉寂的内心有了一点波澜,她甚至想起了一篇小说《死水微澜》。 “这话题,有些沉重了。有时候人真的需要一点阿q精神,不然,生活没把自己折腾没了,自己倒把自己给折腾没了。来,我们喝一杯。”苏易见两人都很沉闷,就端起酒杯,岔开话题。 “苏哥,我还想问,不对,是请教一个问题。”凌波很想知道,如果苏易说的是真的,那他怎么去挣钱来还清那一千万的欠款。 “是想问我怎么才能赚到那么多钱来还债吗?”苏易虽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却看出凌波似乎想通过这个问题找个参考方向。 “苏哥,我也知道,这么问很不礼貌。但我现在的情况,别说一千万了,就是十万,甚至一万都感觉到无能为力。苏哥,我是真的连个方向都没有。”凌波很真诚地说。 “小凌对历史感兴趣吗?”苏易没有回答凌波的话,却问了一个看起来不相干的问题。 “历史?说不上感兴趣。有点基础,不过都是中学时的基础。还有就是,电视剧里看的。”凌波有点不好意思。 “知道苏秦吗?”苏易问。 “这个知道。有个成语不是叫苏秦背剑吗?”这是凌波想到的第一个词。 “苏秦背剑不是个成语。最早也许是一个武术的招式,后来也成了一种捆绑犯人的方式,就是右手从上到下曲肘从肩上拉到背后,左手从下到上,从腰部曲肘上拉,双手手腕上下重叠,然后捆绑。”苏易没有任何肢体语言,但从描述中,凌波和沈静都出现了很具体的画面。 “我说苏秦,不是说这个苏秦背剑。而是苏秦只是个穷书生,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但他仅仅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以连横之术对抗强秦,虽然后来他的师弟张仪出山,又以合纵之法对付六国。但一无所有苏秦凭什么能挂六国相印?”苏易简单讲了那段历史背景。 “苏哥,这有点烧脑。我还是没怎么明白。”凌波见苏易说春秋,却没回答自己的问题,觉得这两件事有点搭不上线。 “其实,也许另一个典故更合适一些。就是越王勾践。在亡国之后,卧薪尝胆,最终复国复仇。”苏易依然顺着自己的思路,却提起越王勾践。 “可是,我们,又该怎么办?就像我,网贷当时是计的日息,因为当时我觉得可能就十来天的时间。现在,一天不还,负债就会增加。”凌波想起今天早上和小雯吵架时,小雯就说:“这辈子啥也不要想了,每天三百多的利息,还不算本金,和每天的利滚利。我现在工资算下来才一百多点,你就算找个月薪一万的工作,也就勉强够现在的利息。”凌波想到这里的时候,想着每天都背着三千多欠款的苏易,上哪去找年薪百万的工作或者,在这屋顶住着,又怎么一年挣一百多万。 “小凌,刚才我说到阿q精神。其实,我也没有具体的方向,但我知道一副对联: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这个时候,我们能做的,也许就是告诫自己,哪怕全世界都抛弃了自己,但我们不能自暴自弃。” “那个杨总,对了,不是正做着上亿的大项目吗?他当时还让我给你当秘书,一起去参加一个饭局。他也找过苏老师,苏老师觉得他那项目靠谱吗?”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静却想到了老杨说的大项目。 “那个老杨?用榕市的话说,就是一个吃玄钱的人。我不认为他能做什么大项目。”苏易对老杨已经比较反感,说话也就没留余地。 “好像孙老板也跟他一起在做。也是有鼻子有眼的。”沈静虽然不知道老杨和孙赫到底怎么做,心想,总不会一点眉目都没有就组个饭局,那种饭局花销也不小的。 “的确有这么一些人,喜欢做那种不出钱又不出力还能赚大钱的事。但我认为,这些人就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投机分子。他让你给我当秘书是想让我冒充一个领导的儿子,然后去和一个老板谈一个政府项目。这事,说轻点是忽悠,说严重点就是诈骗。”苏易不知道老杨是否给沈静说了为什么要让沈静以自己秘书的身份去参加饭局,就把老杨给自己的说的告诉了沈静。 “领导的儿子那么好冒充?还有,就算领导的儿子,也不见得都那么牛。上次我不是说过我为什么辞职吗?就是那个催收公司,让人去苏市长家里收苏市长儿子的欠款,结果出事了。我现在都想不通,苏市长的儿子怎么会钱那么多钱。那次要不是因为是苏市长家,估计家里人都会被逼疯。”凌波见沈静提到老杨让苏易冒充领导的儿子,就又说起了当初洪兴宇让人去苏市长家的事。突然想到苏易也姓苏,就开玩笑问:“那个老杨不会让苏哥去冒充苏市长的儿子吧?你们还是本家呢。” “还真是。”苏易不想接这个话,但又不好不回答。 “这老杨,脑回路也够清新的。”凌波说着,心想,就算苏市长的儿子欠钱,怎么也不可能到这屋顶混顶流。 “对了,老孙,就是房东,这两天上来过,没有?”苏易想着孙赫和邵鲁的事,就用这个话题岔开了刚才的事。 “没有,这两天,邵师傅进去了,老孙也消停了。难得的清净。”凌波说。 三人又把话题转到了孙赫和邵鲁的事上,却不再有刚开始时的兴致。 本来是想来一个轻松小酌,没想到话到最后,却变得这么沉重。只是让苏易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偶然的小酌,却让凌波和沈静成了后来苏易团队中的主要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