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易提着编织袋下了出租车。老街区的街灯有些冷清,少了都市的繁华和绚丽。也许正因为街道的冷清,来到屋顶,反倒显得有些热闹起来。一些租客已经回到了这里,几个彩钢简易房里都有了灯光,白天看起来凌乱的走廊,在灯光的映照下,竟然显得充满烟火气。 一对中年夫妻正在走廊的简易台子上做晚饭。台子上有一个简易燃气灶,台子下面是一个煤气罐。男人正在炒着什么菜,男人的厨艺应该不错,整个屋顶都飘散着香味。 另一个房间里,一个三十多岁男人坐在一个有点破旧的圈椅上,把一只脚翘在圈椅的扶手上,吃着泡面。一个手机放在前面的桌子上用手机套上的圆环支棱着。苏易在自己的门口都能听见手机的一个女人有些骚气的声音。 还有一个房间的门虚掩着,从映到窗户上的影子看,是个女人。 苏易上来的时候,那个炒菜的男人看了看苏易。“新来的啊?”男人挥着锅铲说了声。苏易礼貌地点点头:“今天刚搬来。”男人“哦”了一声,然后继续炒菜。而他旁边整理着台子的女人,则一边手不停一边抬头看了苏易一眼。苏易点了点头,然后打开房门,把编织袋放下后,开始收拾。 在一张简易的一米五的木床上铺好被褥床单,苏易从编织袋里拿出一床被子和枕头,这是在公司住的时候用的,来之前苏易已经清洗干净。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放在床尾,苏易拿出笔记本放在桌子上接上电源,开始连接网络。苏易虽然不知道安装网络的费用,但知道房东每月80元的网络费肯定不低。但在这里,如果用手机的移动网络上网,信号不稳定不说,流量也可能会不够,有wifi毕竟方便得多。而苏易又不可能自己去申请宽带。 把一切安置妥当,已经晚上八点过,苏易准备下楼吃点东西。 锁房门的时候,苏易看见一对年轻人正上了屋顶,双方相互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苏易却听见刚才炒菜的男人和刚上来的一对年轻人打招呼:“回来啦?吃了没?”年轻男人回到:“刚下班。在楼下吃了。”说完年轻人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走到五楼,苏易碰见一个穿着衬衣的男人一边开着房门一边打着电话。本来苏易没在意,却听见男人说:“你说李市长?哦,很熟悉,我在莱山规划局的时候,经常给他汇报工作。现在已经是书记了。” 苏易有些诧异,体制内的人不是应该有单位的福利房么?于是又看了一眼这个打电话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出头,有点发福。衬衣下摆扎进裤腰里,一条深色的长裤不算熨帖,倒也算干净。一双皮鞋看起来有点旧,鞋底边沿有一些泥渍。而这个男人说的崃山的李书记就是李云岫,曾经是苏易父亲的秘书。在到崃山之前,是木江的市长。后来到崃山做了一年市长,今年升任崃山市委书记。 匆匆一眼,男人已经进了房间。苏易也继续朝楼下走去。 到了楼下,苏易在老街上信步走着。一来熟悉一下这个环境,一来准备找一家合适的餐馆。在榕市,从前当地人把那些路边小餐馆叫做“苍蝇馆子”或者“鸡毛店”,意思是餐馆里到处都是苍蝇,像一地鸡毛那样杂乱。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其,“苍蝇馆子”竟然成了蓉市的特色小餐馆的别称,甚至在坊间评出了十大苍蝇馆子,不少外地人专程慕名而来。而“鸡毛店”则已经是一个很有知名度的品牌。 在一家叫“停外面”的小餐馆门口,苏易被这招牌吸引。 上世纪七十年代有个段子:说是一个乡下人到城里办事,到了中午饭点,看到一家小面馆,于是走了进去。 因为怕别人说自己乡下人啥都不懂,进来前就看了门口的牌子。进门后,很老道地对服务员说:同志,来一碗停外面! 服务员很不耐烦地说,城里没停外面。 乡下人很理直气壮地说:咋地?牌子上写着呢,咋地,乡下人吃不起? 服务员一愣,于是走到门口,一看,原来的确有个牌子写着:自行车停外面。不过自行车三个字比较小,停外面三个字却很大。 苏易心想,现在店铺太多,起名都已经词穷了,连这个段子也成了店招。不过想想那些“厕所烧烤”、“马桶串串”比起来,这个也算是有底蕴了。 苏易看着门口店招下面的内容:炒菜、烧菜、蹄花、面条、水饺、抄手、肥肠粉。开这种小餐馆的多是外地人,一个不大的堂口,却什么都卖。这算是榕市比较典型的“苍蝇馆子”了。 这种馆子的特点是价廉量足,品种多,比较实惠。苏易看了看帖在墙上的那些图片,一个蹄花汤的图片让苏易瞬间有了食欲,轻轻吞了一下口水,苏易走进店里。 “哥老倌,吃点啥?”一个三十多岁带着点外地口音的男人热情地迎了上来。 “一根蹄花、一个拌海带。打二两枸杞。”不知道是年龄大了的原因,还是这些年的公司从亏损到倒闭心情比较郁闷,苏易晚上喜欢喝点酒,已经成了习惯。 很快,老板亲自把蹄花和拌海带端了过来,然后用一个小玻璃杯装着满满的一杯浅红色的泡酒。“哥老倌,现在要饭吗。” “先不用。” “哥老倌慢慢喝。有啥需要喊一声。” “好的。谢谢!” 苏易喝着酒,不时看看餐馆外面的街景。没想刚才在五楼碰见的那个男人也走进了餐馆。 “老潘,炒个回锅肉,一个煎蛋汤。一瓶啤酒。”男人进店后很熟悉地和老板打招呼。 “杨哥来了。里面坐。”老板麻利地将一个小桌用抹布擦干净,给“杨哥”摆上餐具。 “老潘,明天晚上我要请两个朋友。就在你这了,你给安排一下。”杨哥坐下后结果老板递来的烟点上。 “没问题。多谢杨哥照顾。”老板说完后,转身去厨房张罗。 本来快要吃完的苏易,放慢了节奏。他想理理这个“杨哥”的信息,捋一下是否有关于这个杨哥的记忆。想了一会,却一点记忆都没有。 “钱总啊,我跟几个朋友正在吃饭。嗯,教育系统?倒是有点关系。哦,是你公子小升初的事?不是得明年吗,还有一年时间呢。嗯,是该早点准备。我先问问给你回话。”杨哥似乎很忙。 苏易边喝,一边留意听着。 “老陈,有个朋友的娃儿小升初,你看能办不?嗯,至少得是国重。娃儿成绩如何?这个我还不清楚,如果你能办,是个啥价?”杨哥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打电话。 “好,好,这价格有点贵哈。你还是给我留点空间三。那行,我问问,如果可以我再找你。” 苏易一根蹄花已经吃完,想了想,又要了一个烧肥肠,加了二两枸杞。他想多听听这个“杨哥”打电话,又不愿意吃完了还占着桌子。因为从刚才的几个电话来看,这个杨哥不太像是体制内的人,更不像是领导。 “钱总,我找教育局的兄弟问了,比较难。现在这个小升初卡得相当严。对了,你公子的成绩如何?”杨哥说完停下来,听对方说。 “哦,这样啊,不是费用的问题。要是钱能解决,那对你钱总来说还是个事啊?当然,领导虽然是我兄弟,我们肯定也不能坏了规矩,不然该说我老杨不会办事了。嗯,这样吧,你准备十个,我再说说。” “杨哥”说完夹起一片滴油的回锅肉塞进嘴里,然后端着啤酒杯喝了一大口。 “行。那我这边再说一下。刚才他不太愿意接招。” “老陈,六万搞得定不?搞得定的话,我就跟这边说了。啥?八万,恐怕不行。六六大顺大家都吉利,这种生意,也不能一次就做死了三。”老杨又拨通了老陈的电话。 过了 一会,“杨哥”再次拨通了那个钱总的电话:“钱总,说好了。就十个,只这一个名额。想跟领导吃个饭?那我问问。” 放下电话,“杨哥”专心吃着回锅肉,喝着啤酒。喝完啤酒,“杨哥”又让老板打了一碗饭。这种小餐厅,米饭是不收钱的。 大约二十分钟后,电话响了,“杨哥”接起电话:“钱总啊,这事恐怕不行了。我兄弟说了,不方便出来吃饭。你看,这事要不你另外找找关系。” “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知道,哪个领导会亲自出面拿钱办事。我理解你的担心,但这事,恐怕我真帮不了。好了,要不先这样,我这和朋友吃饭呢。”说完,“杨哥”挂了电话。 没过到十分钟,“杨哥”的电话再次响了。“钱总,你也是……好吧,我再跟领导说说。嗯,那你先打点费用,你也知道,我这边也要走人情,这些不包括在费用里的。嗯,三千?先这样吧。也就是你钱总,其他人,我根本不可能动这些关系。” 挂断电话,又等了一会,“杨哥”再次拨通了钱总的电话:“好了,说好了。你把学籍信息发给我。好,那就这样,等我消息。” 一盘回锅肉吃完,一碗饭吃完,“杨哥”扯了一把纸巾抹了抹油腻的嘴,然后拨通了老陈的电话:“就六万,能做的话,学籍信息我先发给你。转费用?现在事都没办,转个锤子费用!你把学校的情况落实后再说。这规矩你也知道,不办成,哪个会出血?明天我请你喝酒,就在一家特色餐馆,我都是听朋友说了,找半天才找到的。好好,明天见。” 见“杨哥”忙得差不多了,餐馆老板老潘过来:“杨哥,你看明天弄啥标准?” “就两三个人,你看着办,弄巴适点。要有面子,对了,费用不超过三百就行。”“杨哥”说完,拿牙签剔着牙缝。 “好多钱?”剔完牙缝,“杨哥”问老潘。 “36块,要不明天一起算?”老潘说着把账单递给“杨哥”。 “也行。这价格也涨了?我记得回锅肉以前是18,现在都20了?煎蛋汤是8块也涨了2块。”“杨哥”看着老潘给他的账单说。 “现在人工费太贵了。不好意思,杨哥,明天保证弄巴适。”老潘陪着笑给“杨哥”递了一支烟,然后又给他点上。 “杨哥”起身,扯了一把餐巾纸擦着油腻的嘴出了餐馆。 苏易也差不多把酒喝完,略等了一下,喊老板买单。很少注意账单的苏易看了看账单:蹄花28,拌海带8块,烧肥肠20,枸杞3块一两。苏易这一顿共花了68块钱。苏易发现餐馆的账单,好多时候基本都是8和6结尾。不知道时不时老板在定价的时候就考虑了这个因素。的确有点贵了,不是说老板的餐馆价格偏高,而是现在的物价的确涨了不少。苏易又看了看餐馆墙上的菜单,发现一两面也要八块,二两的十块。看来,就是简单吃一碗面,估计最少也要十块钱。他记得很多年以前还在国企的时候有时去外面吃饭,杂酱面是八毛二两,排骨面是一块,加一份排骨臊子也就加一块钱。 走出餐馆,苏易没有马上回去,继续在这老街上走着。他要尽快适应这样的生活。而即使这样,他现在手里的钱,也只能维持一个多月。他想起今天遇到的这个“杨哥”,苏易基本可以判断这就是个“串串”。苏易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难道那些书记市长也会有这样的串串朋友?而且,像小升初这种难度不小的事,这个杨哥真的几个电话就解决了? 苏易有点看不懂这个社会了。难道认识一些政府官员,挣钱这么容易? 回到屋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过,那对中年夫妇房间和那对年轻情侣的房间的灯已经关了,单身年轻人的灯还亮着,那间着单身女子的房间里也亮着灯。 大杂院似的屋顶,随着夜的来临安静下来。苏易站在屋顶的边沿点燃一支烟,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人和环境,而这些新的邻居有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嘎吱”,一声很轻的开门声,打断了苏易似静还乱的思绪。苏易回过头,一个房门刚打开,一个女人正从屋里出来。当女人看到站在屋顶女儿墙边的苏易时,停了一下,转身又进去把门关上。虽然有点朦胧,但能看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长得算是漂亮。 苏易没有多想,转身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而,苏易在屋顶的这第一晚却没能入睡。因为刚才下去的时候,苏易没有买灭蚊器,到了晚上,这里的蚊子趁着夜色猖獗起来。苏易找了半天,连花露水都没有一瓶。 觉是睡不成了,苏易干脆起来打开电脑。打开自己记录的往来账本。苏易跟罗斌系统学习过财务,除了公司财务的资料,他自己也有一个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