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背嵬军将万余清兵围得水泄不通,就像薄皮面层包裹厚实的豆沙馅,并且不断收缩面皮将馅饼压得更实。</p>
万余清兵拥挤在一起推攘叫骂,仅有外圈的披甲人才能挥刀战斗。八旗一方原本具备的人数优势在此刻被瞬间化解。</p>
“杀鞑子!”</p>
背嵬军主将的命令犹如战鼓擂动,前排的兵士举起盾牌前进数步,就像一堵厚实的砖墙向内缩圈。</p>
轰隆一阵闷响,所有盾牌落下砸在地上构成牢不可破的盾墙。</p>
盾后的玩家小心翼翼抬起脑袋,凝视盾前满面惊恐无助的鞑子,毫无慈悲地刺出长矛与步槊。</p>
矛尖入肉拔出喷淋的鲜血,已然丧胆的披甲人拼命向内拥挤,有些人后退着摔倒,又依靠身后的队友站起身,使劲倒退的双腿把地面犁出浅坑,飞溅的泥土向前抛飞。</p>
那些尚存战意旗丁自知退无可退,不如拼死一战,当即挥锤拨开敌兵的矛杆,整个人撞向背嵬军的盾阵。</p>
披甲人抓住盾牌向下一按,右手挥锤从上往下砸击,钉锤裹挟七分强力狠狠砸击敌人的头盔,登时便看见数道血流淌过鼻梁嘴唇。</p>
那敌兵身子左右轻晃,翻白的双眼几乎要深入眶底,忽然那双失神的双眸回归原位,死死盯着披甲人的脸。</p>
敌兵舍弃刀矛的同时左右手齐出,死死掐住披甲人的脖子。</p>
“啊啊啊!”披甲人吼叫着捶打拳击。</p>
就在他即将打断敌人的小臂之际,一根长矛忽地刺穿敌兵的脖颈,带着赤红的血水继续前突,径自刺入他的喉前三寸。</p>
矛尖抽出,他的喉咙顷刻喷涌鲜血,鲜血涌入气道的窒息感迅速席卷全身,一股生命力流逝的恐慌感夺去他大半的气力。</p>
天杀的背嵬军,居然连自己人都杀!</p>
同样被长矛刺喉的敌兵脸上挂着笑,扑着他一同倒向内圈。</p>
刺出长矛的背嵬军熟练地捡起盾牌,补上前排队友的空缺。</p>
“前进!”</p>
指挥官的命令不动如山,饶是躺在地上的两位敌我还剩一口气,一条纵队上的背嵬军还是直挺挺踩上去。</p>
骨肉的碎裂咔嚓声与血管挤压的喷淋声此起彼伏,背嵬军踏过友军的活体,碾过敌人的尸体,坚定不移地前进。</p>
等图尔格从恐惧与惊愕中回过神来时,清兵的人数已然跌破万人,战辅兵的人数还在不断降低。</p>
就这样败了?</p>
图尔格仍然不敢相信己方败了,还败的那样惨。</p>
武装包衣不断哭嚎讨饶,声嘶力竭地祈求背嵬军放过,然而背嵬军的回应铁血又残酷。</p>
长矛与弩箭不断刺来,射来,杀得更多大清战辅兵痛呼倒下。</p>
饶是一些兵丁受伤未死,也会被背嵬军一刻不停的前进活活踩死。</p>
侥幸通过队友胳膊肩膀,来到众人头顶的“幸运儿”也会被铳矢击中倒下去。</p>
而他们却无法坠落地面,就这般如一顶宽大的遮阳伞压住队友的头顶,将众人身上散发的热量牢牢锁在阵中。</p>
骨肉鲜血汗水粪尿混杂在一起,形成难以言喻的绝望气味,无数人嗅味作呕,使得现场氛围更加糟糕刺人。</p>
此起彼伏的吼叫与惨呼声犹如一根根尖刺打击耳膜,图尔格迅速转变成用嘴呼吸,但还会有浓烈的气味涌入鼻腔令他作呕。</p>
他尝试拔出自己的身体爬到众人头顶,奈何半身卡得死死的,难以起伏的胸腔没法将新鲜抽入肺部。</p>
随着窒息感愈发强烈,图尔格脑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p>
援兵呢?</p>
看守奴隶的包衣汉军还有一两千兵马!</p>
只要他们背袭敌兵的后背,就能撕破包围圈的口子,促使清兵逃出生天保存有生力量。</p>
即使逃走的旗丁不敢再战强悍的背嵬军,也能退回辽阳坚守数日。</p>
只要不知踪迹的皇帝陛下率军回援,辽东局势都会好起来的。</p>
可是图尔格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落空了——</p>
看守奴隶的包衣确实有想杀来帮忙,但是背嵬军伏兵杀出来太快,不过片刻功夫就将万余战辅兵团团包围。</p>
眼见敌兵并非两千弱兵,而是数倍的悍卒,包衣们哪还敢冲上去送死。</p>
他们打打顺风仗,欺负一下奴隶还行,真要硬碰硬那是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p>
已有三成包衣见势不妙赶紧向辽阳逃走,而剩下没跑的包衣不是忠心刻薄的主子爷,而是奴隶们暴动了。</p>
背嵬军的弱旅败退一度叫奴隶们坠入绝望深渊,谁料弱旅败退只是一场佯装诱敌的战术计划。</p>
林迪看见背嵬军的伏兵杀出树林的时候,整个人几乎要兴奋得蹦跳三尺。</p>
背嵬军没有输!</p>
背嵬军兑现北上解放奴隶的诺言,还凭借人数劣势使用战术打赢了!</p>
奴隶们的心情犹如坐了一趟惊险刺激的过山车,被绝望压抑的兴奋更加畅快,甚至连带勾出尘封心底已久的勇气与自尊。</p>
眼见背嵬军胜利在望,奴隶们再也坐不住。有人从兜里弄出藏匿的小刀与石刀切断绳索,旋即解救更多同袍。</p>
解除束缚的奴隶们一拥而上,数人围殴一名武装包衣,利用人数优势将包衣打倒。</p>
林迪也不想再忍了。</p>
他看见无数个助纣为虐的包衣被同乡淹没,一眼便瞅见防具全无的包衣正在逃跑。</p>
他四处扫视一眼捡起一顶头盔,三步并作两步飞扑上去,抱住对方的胸腹一同扑倒在地。</p>
“啊啊啊啊啊!饶命!饶命啊!”对方哭喊着求饶,但林迪不听。</p>
他举起头盔重重砸在包衣脸上,一下,两下……</p>
第一下是给他死在途中的家人打的,第二下是给他被鞭打致死的大哥打的,第三下给他的族兄与同乡,第四下给故乡惨死的父老乡亲……</p>
他不断举起头盔砸下,再举起起来……头盔顶部向内凹陷,沾染碎骨的血水从头盔滴落。</p>
林迪面无表情地手起盔落,鲜血飞溅,打得身下人动静越来越小,就连求饶声也不再响起。</p>
身下人的脸被血水染红,林迪继续发泄好一阵子,直到旁人递来一根长矛提醒,才发觉汉奸已死。</p>
他低头看向自己沾满血迹的双手,惊觉自己杀了人。</p>
但他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与过去那个懦夫告别的蜕变感,整个人的灵魂仿佛焕发新生,从此不再是怯弱的少年,而是一位可以直面困难的好汉。</p>
接过同乡递来的长矛紧紧握在手里,他终于亲手为亲朋好友报仇了!</p>
“帮背嵬军杀鞑子啊!”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所有重获自由的奴隶纷纷朝着战场突进。</p>
好几千奴隶吼叫着涌过来。</p>
图尔格再度跌入绝望的枯井。</p>
援兵没了。他与这里的数千战辅兵彻底没生路了。</p>
年近半百的他神情恍惚,满脑子都是战场上厮杀的场面与刀兵相接的清脆砰响。</p>
他不甘地咀嚼战斗过程的种种细节——</p>
背嵬军先锋武器简陋,阵型松垮,士气低下,战力孱弱,被箭矢齐射几轮就因为伤亡和惨叫声动摇,最终被清兵白刃冲锋就打溃。</p>
而这些辅兵孱弱的单兵战斗力绝不是演的,就像刚上战场没几次的新兵。</p>
饶是八旗兵久经战阵,也没察觉出敌人有什么“不妥”。</p>
敌人不仅骗过清骑的武力侦察,也骗过所有观望决战的汉民,甚至可能骗过背嵬军的友部。</p>
背嵬军主将精于算计人心,把辅兵弱战力因素都算在战术的一环。</p>
他早知道“新兵”微乎其微的战斗力可以忽略,甚至在战场上会成为累赘,所以才选择新兵作为诱敌的“饵料”,把精锐步兵和弩手安排在后方埋伏,打清兵一个出其不意?!</p>
图尔格懊悔自己就像一只蠢鱼,一步步落入敌将“攻守易形”的伏击陷阱。</p>
可是图尔格还是不明白,背嵬军新兵损失惨重不是假的,两千人只怕是死伤过半。</p>
可为什么这些新兵愿意付出一千多人的伤亡,也要担任诱敌的冒险任务?</p>
而背嵬军其他部队瞧见主将不把新兵当人,难道不会降低士气?</p>
除非这些新兵是刚收编的武装包衣,亦或是朝鲜人。</p>
但这些人又怎么可能自愿付出珍贵的性命,为主将的大计做垫脚石呢,总不可能被邪术迷了心智,心甘情愿为背嵬军送死。</p>
而先前“佯装”败退、损失惨重的新兵却像没事人一样,没有丝毫生分怨怒,反而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加入战阵一起围杀清兵。</p>
用命布局,分工明确,团结一心,悍不畏死,动机明确,执行力高……</p>
图尔格不明白这属于蜂巢思维,工蜂勤勤恳恳工作,女王安安心心产卵,所有人各司其职毫无怨言,还能把事情又快又好办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