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统帅十余万兵马。同样是久攻一处“坚城”数日不下，轮番损兵折将。同样是士气低落之际响起的敕勒歌——</p>
一股淤塞的闷气忽地在胸墙内翻滚搅弄，黄台吉顿觉一口气吸进去却吐不出去，急切想把淤塞的闷气吐出。</p>
胸口仿佛遭遇一击重锤，心脏被数十只大手扯住，渐渐的难以正常搏动。</p>
忽然，黄台吉听到护军的呼喊声，“主子！”</p>
那人指着他的脸满眼都是惶恐，周围数百名护军纷纷投来惊愕的表情。</p>
鼻口传来酥麻瘙痒的湿润感，黄台吉伸手探去，竟摸到一手的血。</p>
鼻腔流出的鲜血包裹干枯的嘴唇，顺着唇边下巴滴落在黄甲上。</p>
他像是被赤色飞虫爬满鼻口，飞速用手去扒，去捂，去擦。</p>
一旁的护军赶忙递来一块块汗巾、手帕，却始终止不住皇帝鼻孔涌出的血。</p>
黄台吉顿觉体内的气力仿佛被一瞬间抽干，眼前的世界愈发昏暗。</p>
他虚脱一样向后踉跄数步，脚底下打着旋，倒在护军的人墙之内。</p>
杀人诛心的“音乐”使得黄台吉晕死过去。</p>
不知躺了多久才苏醒过来，他恍惚发现自己躺在军床上，身边很快涌来一批王公贵族。</p>
王爷贝勒们的哭腔有真有假，神色各异，但汉官文武皆是真实的泪水鼻涕，比死了老爹哭得还惨。</p>
黄台吉是大清唯一重用汉人的皇帝，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这些汉人藩王、武将手里有兵或许还能保住荣华富贵，但这些专属于皇帝的汉官秘书就糟糕了。</p>
下一任一句话，就能叫他们从仙境跌入地狱。</p>
“朕昏了多久……”黄台吉气若游丝，干枯的嘴唇泛起鱼肚白。</p>
“陛下昏迷半日，敌人没有趁机发起进攻，大营安稳如山……”范文程声音夹杂哭腔，时不时抬起袖口擦拭眼泪。</p>
“探路的塘马回来了，一路上并未看见明军一兵一卒……”</p>
“好……”</p>
绕路撤退的道路通畅了。</p>
黄台吉还不到五十岁，过去他只觉得体能下降，精力衰退，多吃些药材补一补即可。</p>
此时此刻经过“玉璧”一战的消磨，他深刻意识到身体就像虫蛀过的朽木，扒开外皮一看内部已然掏空。</p>
他清晰感知到这具破败身躯，已没几年活头，若是绕路被山路颠簸一阵，怕是活不过两年，甚至可能跟高王一个郁郁而终的下场。</p>
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到沈阳，黄台吉暗想着为这满帐的王公贵族，为帐外数万将士谋划一条出路。</p>
“此战之后，我大清气运已颓，南朝小皇帝若听闻辽南大捷，势必集结全国精兵攻我大清……</p>
若是没有背嵬军插手，不过又是一次有惊无险的萨尔浒，可惜背嵬军精锐敢战，一旦南朝皇帝给权给钱，准其再练精兵三万，我大清必不保辽东之地——”</p>
黄台吉抛出数条谋划。</p>
辽东平原是守不住的，诸位王爷务必振作老家赫图阿拉。</p>
一旦明军围剿大军起来，所有人就将庄田奴隶、粮食、器具全部搬去老家。</p>
至于贫寒的老家缺少供养大军的粮食，并不难解决。</p>
若是他能活着走过回家的山路，那么多尔衮就跟济尔哈朗去拿下整个朝鲜。</p>
眼下大清已经没有国威降服朝鲜，只能用武力征服他们的领土，迫使朝鲜人的物力、人力为大清所用。</p>
朝鲜一国起码有近千万的人口，八道农田，正好给大清起死回生之用。</p>
说完这些，黄台吉有意屏退一众中上层贵族将领，只留爱新觉罗家族的兄弟子侄。</p>
他告诉这些爱新觉罗子侄，征服朝鲜也只是权宜之计。</p>
南朝不会放任他们征服、消化朝鲜八道，那些朝鲜人也会游击反抗。</p>
他真正的用意是抢朝鲜一波粮草与奴隶，随后全家一齐搬去漠南草原。</p>
背嵬军虽然悍勇，明军虽然人多，但他们的骑兵数量不够多，不可能追到草原。</p>
大清的骑射基本来自海西女真与蒙古部落，但不代表大清勇士不是骑马民族。</p>
既然他黄台吉做不成辽东平原的皇帝，那就去草原做游牧的王！</p>
只要爱新觉罗家守住八旗的核心力量，征服更多蒙古部落，就能再创昔日铁木真的辉煌。</p>
如果他黄台吉还能苦撑数年，一定为子侄们打下一片广阔的草原。</p>
他嘱咐兄弟子侄们一定要“善待”那些汉官、降卒。</p>
这些汉人剃发背叛南朝，已不为南朝所容，只能死心塌地跟着大清走到底，给他们抬入汉旗，将他们看作荣誉满洲人，定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p>
相反那些蒙古八旗原先是大清的铁杆助力，眼下大清国运衰颓，这些蒙古人一定生出不轨意图，甚至重新勾连南朝皇帝。</p>
诸位兄弟子侄应当多多与蒙古酋长联姻，表面双方绑定为一家，实则密切监视他们一举一动，甚至用汉官汉将监视他们，以确保满洲八旗的独尊地位。</p>
黄台吉还有好多好多战略，但都说不完了。</p>
那股浓烈的疲倦感犹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眨眨沉重的眼皮，轻声说道，“撤军吧，我大清的骨血不能再流了……”</p>
多铎跪在床前，请求陛下再派他冲杀一次，他能带队杀掉那些该死的乐师，就能再杀更多背嵬军兵卒。</p>
更多贵族跪下来，就像那些将士们劝说高欢再冲一次玉璧。</p>
黄台吉深知这只是一种安慰，一种不肯承认失败的倔强。</p>
触景生情的黄台吉剧烈咳嗽起来，抬起颤巍巍的手臂指向帐口，竭尽全力吼出一嗓子，“撤军！”</p>
一口咆哮几乎耗尽好不容易恢复的气力，他无力地躺下，整个人仿佛衰老十岁，犹如一棵枯树嵌入床榻深处。</p>
豪格与济尔哈朗将其他宗室全部赶出，最后贴在黄台吉嘴边，聆听撤军的相关布置。</p>
待所有宗室贵族离开营帐，身边只留一批贴身护军照料，黄台吉吃着护军递来的热粥，双眼掠过床榻、营帐，哀戚地看向营帐门口。</p>
即使不愿意承认，但黄台吉明白。</p>
他入主中原的梦彻底碎了。</p>
残存的九万大清将士决定绕过背嵬军撤退。</p>
他们依照黄台吉的空营策略，夜间行军撤退，白天照例放几次红衣大炮迷惑背嵬军。</p>
清兵来不及带走死在“玉璧”之下的友军尸体，只能任由背嵬军凌虐。</p>
步卒先走，骑兵在后，夜间疾驰数十里，等待白天再慢慢整顿队列。</p>
直到背嵬军登山望远的观测员发现清兵退走大半，已是数日之后。纵使背嵬军出兵追赶，也没有多余的战马追击。</p>
尽管没能在清兵撤退之际，尾随屁股后面再咬一波，但诸位兄弟都知道，截止目前取得的战果已经足够。</p>
“杀猪坡之战”这是一场来之不易的酣畅大胜，放在全战系列游戏里绝对是一等一的“史诗大捷”！</p>
而这一切的胜利不仅是每个人的拼死奋斗，还有构思这场战略战术的指挥官。</p>
“何鲁司！”有人冲着何鲁司大喊。</p>
他们飞跑过去，捧起刚刚下山的指挥官，将他抛飞到半空，落下接住，再抛飞起来……</p>
“战帅何鲁司！战帅何鲁司！战帅何鲁司！”</p>
“噢噢噢噢噢噢！我们打赢狗鞑子了！”</p>
“我们起码杀了三万鞑子，要是数完首级，怕是超过四万！阵斩四万首级，我们就是大明1k6的阿斯塔特！”</p>
“战帅永远健康！”</p>
“战帅！战帅！战帅！”</p>
兄弟们围绕着『何鲁司』发出庆祝般的呐喊，乐器与歌声响彻。</p>
顺利打跑建奴的六千玩家准备开始分流，一部分坐船赶往萧家关堵路，一部分坐船前往辽中平原，剩下的主力部队收拾战后残局，等待下一批物资抵达就北上盖州，乃至整个辽东平原。</p>
“这下我背嵬军的名声不比乞活军差了吧。”</p>
“差？此战过后，我们必定力压乞活军，成为大明当之无愧的第一强军！”</p>
“什么叫一战成名天下知，今后每个人北方人都会传颂我们的名字！高举我们的镶黑战旗！”</p>
何鲁司看了看欢呼庆祝、收拾战场的兄弟，又看了看遥远的北方。</p>
他握紧拳头指向北方，握拳的指头忽然伸出一根食指，绷得笔直。</p>
他附和着兄弟们的欢呼呐喊声，自己在心中附和一句战帅何鲁司。</p>
嘴上却斩钉截铁地低吼，“沈阳！”</p>
……</p>
这边玩家忙碌杂事，推进着新的主线任务。</p>
那边驻扎金州还没听说“史诗大捷”的陈景和等人，却收到“清兵先锋抵达”的塘报军情。</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