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白光”与“狐妖”很快传遍整个流民营，就连附近的县城也在传说这个奇闻轶事。</p>
经过几次添油加醋的加工，已经变成狐仙降世，赐下救世妙法，要救流民们脱离苦海。</p>
随后更怪异的事情接踵而至，有人在粥水里吃到一块七钱重的银饼子，识字的流民一眼就看出银饼上写了几个大字，乞活兴。</p>
过了没多久，第二个枚饼子出现，上书星汉王。</p>
紧接着又有杀鱼时，发现鱼肚里出现极为珍贵的纸张，纸上写到，“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河南天下反”。</p>
神秘主义的气息顿时笼罩整个流民营地。</p>
年老的流民整日神神叨叨地重复最近流传的几句“谶言”，低语着上天给予的启示。</p>
迷信的氛围持续发酵，尤其这些谣言还有元末红巾军起义的痕迹，本朝太祖便是随红巾军而起，鼓动百姓造反的用意何其明显。</p>
地方县令自然不容逆党在此复刻当年的“成功”。</p>
于是派遣一位守备官率五百营兵、七百乡勇，以“逮捕逃户”、“保障官军后勤”的名义来这里驱散流民、强征壮丁。</p>
只要把劳动力强征而去，剩下的老弱妇孺自然掀不起浪花。</p>
可是官老爷高高在上的傲慢心理，让他下意识忽略基层百姓的感受。</p>
无数流民是一个个有老有小的家庭，却不是他自以为就该自觉承受王朝压力的蝼蚁。</p>
粗暴蛮横的官军才不管你是什么出身，只要是底层贫民全都强征过来，用绳索牵成一条长串。</p>
给官军当运粮民夫算是一种劳役，理论上能包两顿饭。</p>
但坏就坏在末期的政策全部变成空文，就算你去服劳役又如何，活活累死也是你自己命不好。</p>
若是出役地点距离家乡很远，那这一去便是跟家人永久分别……</p>
“军爷，行行好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走啊，求求你发发慈悲！”一个青壮年跪在守备官面前，卑微地磕头讨饶。</p>
“运粮助军是为朝廷剿贼大计！你竟敢忤逆不尊？”</p>
武官朝着京师的方向拱了拱手，随即朝着地上的小民恶狠狠地啐了口唾沫，身旁的亲兵立刻涌上去对青壮年拳打脚踢。</p>
流民呆滞地围观挨打的流民，默不吭声，尽管他们的人数是官兵的数十倍，但仍然没人敢站出来大喊一声住手。</p>
守备官猛踹青壮年一脚，掀开后者的鼻青脸肿，血水流淌的脸庞展示给众人，“谁还敢聒噪？！”</p>
“啊！”</p>
突然间，拥挤的人群里响起一阵惊叫，恍若石头落入平静的湖水荡起涟漪。</p>
声音附近的流民顿时窃窃私语起来，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的功夫，大半个流民营都开始交头接耳，随后朝官军投来冷冰冰的视线。</p>
只不过那视线多了一丝漠然与敌视。</p>
“都给我让开！”守备官带上数十个亲兵，挥舞腰刀驱开流民，给自己开辟一条通往话题中心的通道。</p>
原来流民们正围绕着一个刚挖出来的破石头窃窃私语。</p>
可当守备官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并非石头，而是一个独眼石人。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最近襄城地界流传的一句话——</p>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河南天下反。</p>
守备官下意识后退半步，蓦然回首却看见簇拥在周边的流民忽然像是换了一副面孔，刚强取代懦弱，愤怒取代卑微，敌视取代畏惧。</p>
流民们冷冷地逼视官军，就像一群两眼发光的饿狼，在夜间包围一处羊圈。</p>
“退后！都退后！”守备官挥舞着腰刀，企图逼退正在围拢上来的流民。</p>
可是流民们虽畏惧腰刀的锋利，却不再害怕守备官背后朝廷武官的威严。</p>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人群里有人振臂高呼。</p>
“是谁！”守备官只觉背后的汗水浸湿半身，浑身仍在散发出令人难耐的燥热。</p>
“今年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朝廷不发救济，反而强逼我们缴纳赋税，至今已有三饷加派！朝廷不给我们活路，反了！”</p>
“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那守备官自顾强打精神。</p>
“大伙稍安勿躁，让我与他理论……”</p>
张天寺的声音穿过焦躁的人群，他径自穿过自觉让路的人群来到守备官身前。</p>
然而他好似被人推了一把，亦或是他自己脚下踩到石子，一个不小心前扑一步，几乎扑到守备官身上。</p>
守备官下意识伸手将他推开。</p>
张天寺退了回来，后退的步子很小很慢，恍若电影播放的慢动作桥段。</p>
他惊诧地抬头看向前方，双眸里倒映出守备官的惊恐神色。</p>
虚弱无力的他仰头倒下，一名孔武有力的壮汉顺势迎上去扶住他的身体。</p>
后者不可置信地看向张天寺胸口，一抹殷红渐渐洇出，染红胸口大片的衣裳。</p>
『张天寺』颤巍巍地抬起染血的手，气若游丝地挤出一字一句，“不要妄增杀戮，这世道不能再添怨怒了……”</p>
他竭尽最后的气力把手抬得老高，对着远处拨开云雾射出光芒的太阳狠狠一握。</p>
张先生惨败的手臂垂落下来，彻底没了声息。</p>
张先生死去，他死前所说的“和谐安宁”却全成了反话，所有流民对守备官怒目而视。</p>
那痛惜张先生的壮汉胳膊绷得笔直，粗壮的食指犹如一把小刀直指前方。</p>
被指的守备官恍若身中一箭，浑身颤抖，满头大汗。</p>
“他杀了张先生！”</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