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小伙伴都觉得太过荒唐，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而阿吉只是傻笑，呆傻之中仿佛透着一股看破尘世本质的坦然。</p>
“要是真有这样的仙境该有多好啊，祖父祖母，我娘和三弟就不会饿死了……”说话的小伙伴语气平淡，就像是在叙述昨天弄破了草席一般。</p>
“咋可能！就算是老天爷下来当皇帝，也没法清朗这世道。”</p>
“听说有支义军正在河南大闹官军，要是他们打来山东就好了。他们肯定会让庄田的管事给我们减租。”</p>
“那你就打错算盘了，人家义军若是来了山东，一样得把衍圣公老爷捧起来，你该交的租子一点都不会少。”上过几年私塾的少年一句话熄灭伙伴的梦想。</p>
“放心会有的，粮食会有的，租子也会降低的。”</p>
阿吉说话了，语气里蕴含着太阳会照常升起的笃定，但还是一副呆傻模样，叫人觉得他只是疯病犯了。</p>
“阿吉又犯病了，今天的故事就到这，都散了吧。”少年摆了摆手，一干小伙伴各自起身散去。</p>
少年和少女不约而同地留下。</p>
“阿吉以后少说这些胡话，要是被一些心思歹毒的人听见非害了你……唉，我跟你说这干啥，说了你这呆头呆脑的傻子也听不懂。”少年俯身蹲下去，扒拉开阿吉的双手，将一个干净的窝窝头塞进掌心，“吃吧吃吧，也不知还能给你送几回。”</p>
少女也蹲下去，盯着脏发与污脸中那一双清澈干净的大眼睛，“阿吉，你说的那个世界真的存在么？”</p>
“有的，有的，有的……”阿吉呆傻重复着，像是一具成了精的木偶。</p>
两人四目相对，少女分明看见清醒坚定的眼神发，仿佛有炽热的火焰在暗棕色的眼眸里燃烧。</p>
“走吧香儿，别你也给荒唐故事给迷住了。”</p>
少女跟着少年离开了。</p>
临别之前少女还不忘回首瞧一眼呆呆的阿吉，他就那般静静地坐着，透过破庙的破门看向远方，如痴如醉地注视那个好似存在的美好“仙境”。</p>
阿吉的模样深深印在少女脑海，她在路上仍在回味“仙境”的美好。</p>
然而她没能回味一遍，就发现家里的天塌了。</p>
家中聚集着一些猥琐嚣张的陌生人，爹爹一脸愁容，挤出几抹苦笑，满嘴说着好话。</p>
这些陌生人并非山贼歹徒，而是一群大人物的狗腿子。</p>
少女迅速跑回家中，被娘亲一把拽到里屋去。</p>
少女躲在里屋听了一阵，再被娘亲解说几句，这才明白是爹爹去年欠下贷种的银钱，今日到了还债日期。</p>
可恨这些恶人在契约上做手脚，将双方议定的利息由20%擅自改成30%，本金也由“十两”银子改成“廿两”。</p>
如此乱改契约，难道就不怕官司打到县衙？</p>
少女是这般问的，可是娘亲却说，放贷人鲁老爷是衍圣公管庄的亲戚。</p>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爵爷麾下的阿猫阿狗都不是小官小吏能惹的，更何况他们这种无权无势的屁民。</p>
“行行好吧七爷，再过几个月就能收了麦子换钱，眼下我实在是拿不出钱啊。”</p>
“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着期限，你还想抵赖？”</p>
“可是我只借了十两，是你们改……”</p>
“怎的！你不服气？”来人嚣张至极，一脸不屑地夺步到男人身前，几乎脸贴脸，“我说这只是几个墨点，你凭什污人清白说我们乱改借据？”</p>
另一个颇有文化的狗腿子提出建议，“既然牵扯不清，那就跟我们去见县太爷，大老爷怎么判，我们就怎么算，如何？”</p>
“不！”男人怂了，赶忙冲到众人身前拦住他们。</p>
他知道这些人仗着有后台为所欲为，就算去打官司也是白搭，已有不少农户被他们这法子给弄破产，若没有上下勾结，他们如何能嚣张至今日？</p>
“我们知道你手头紧，也不是什么非得逼你卖田卖妻的歹人，眼下正好有一条明路给你……”</p>
“什么？”男人猛地瞪大双眼，充满渴望的视线像是溺水者看见浮木。</p>
“鲁老爷近日诸事不顺，请来高人算命得知，需寻个贴心小婢，我见你家小女正合……”</p>
“不！鲁老爷今年已经要了三个小婢，没一个活过三个月！”做爹的满面惶恐，连连摆动双手拒绝。</p>
“姓董的！你别不识抬举，能被鲁老爷相中是你女儿三世修来的福气！要是有幸被鲁老爷纳作妾，能少了你董家的富贵么！”</p>
另一个粗俗男人扯着嗓子嚷嚷，“不还钱就拿他去见官，打他几十大大板他就老实了！”</p>
“我求你们了！放过我女儿吧！求求你们再给我几个月时间，我一定还上，一定还钱！”</p>
“聒噪！带他去见官！”</p>
“等等！”少女挣脱娘的束缚，只身冲到外面，“我愿意给鲁老爷做婢。”</p>
“香儿……”做爹的羞愧地喊了一声，两行浊泪从眼角溢出滑落，娘亲也跑出来</p>
“女儿不孝，不能在爹娘面前伺候了。”少女含着热泪，扭过头看向那些狗腿子，“我有个条件，我虽是去做婢子，但我要你们明早用车马堂堂正正拉我入府。”</p>
“好！就给你这份体面！明日一早我们准时到来，你可别想耍花样。要是你人跑了，我们就拿你爹娘是问！”</p>
“一言为定。”</p>
待狗腿子们散去，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哭成泪人，家中年幼的小弟缓缓走出来，看着爹娘姐姐不知道为何大哭。</p>
好似被三人传达的情绪所感染，幼小的弟弟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p>
三人哭罢，少女站起身欲离开家门。</p>
“香儿……”爹轻唤一声，“要不你还是逃了吧。”</p>
“我要是逃了，爹娘和小弟怎么办？”香儿抬手擦去眼泪，“我此去与几位朋友告个别，我很快就回来。”</p>
